3

小王警官不屑：这种人？这种人影响的不是本地经济，只能是本地月光。

狄仁杰这种人，自打小上幼儿园就是一方霸主，没碰上让他想要的渴望的渴求的也就算了，一旦看上什么，倾尽家产削破脑袋也要收入囊中——猎物千奇百怪，往大了说有跨国能源公司，小一点也有比较彰显走资派劣根性的限量跑车，偶尔甚至是街边熊孩子怀里丑的惊为天人的喜洋洋……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东西无分大小，也不见得非得稀缺奇葩，但总归是一个结局。

反社会人格怎么标榜自己来着？——哦，只要是他们想要的，都会是他们的。

狄仁杰兴奋了，他一兴奋，就变得闹心。闹别人的心。

小王警官捏着笔，头也不抬：“姓名。”

狄仁杰态度挺诚恳：“警察同志我了解一下，改姓能在你们这儿办吗，能办我现在就办。”

小王警官手一顿：“理论上出门左转街道办。”

“说实际上。”

“你想改什么。”

“我看姓王就挺好。”

小王警官添上两笔，狄仁杰笑眯眯。

“然后呢，”小王警官敲敲桌子：“叫特么什么。”

狄仁杰大言不惭：“王二宝。”

小王警官抬头看他一眼，笔耕不辍：“性别、年龄、出生年月。”

“性别男，爱好偶尔也能男。”狄仁杰不合作，也谈不上不配合，他一直在笑，笑是皮笑肉淫笑，视线贪婪透骨，一双眼睛就能把人扒光，他有意无意往人耳边凑凑：“至于年纪么，我没比你大几岁，精神上身体上——这尤其是身体上啊，你放心，还虚不了。”

王警官在表格上刷刷又填两笔，依旧面无表情：“住址。”

“你看你方便，我立马搬。”狄仁杰眯着眼睛，得寸进尺：“王警官哪里方便呀？”

王警官笑了，他收起表格，放下笔，扬着眼睛看着人，大眼睛向下一弯，笑得格外狡猾：“理论上，我们做警察的当然不能对群众动手。实际上……”他声音压得很低，但是清晰：“你要听实际上吗？”

狄仁杰一愣，也似笑非笑：“王警官，你在威胁我。”

“你先听我说完嘛，对于你这种人，理论上王警官是人民警察，为你服务。”王元芳一手撑着脸，靠近他：“但是王元芳可以揍你，况且实际上……”他身子向前倾，视线向下，看了一眼他的裤裆，冷笑：“这里的监控王元芳当然会关，而王警官有这个权限去关。”

狄仁杰眨眨眼睛：“原来王警官在这里方便。”

二宝去保释狄仁杰，没有一言是和的。

“陛下！”二宝挺惊讶：“谁人敢对主子您下手，小的这就去办他！”

“陛什么下。”狄仁杰顶着熊猫眼对他怒目而视：“俩小时没见着爸爸整这么客气，褚总你接回去了？”

“褚……谁？”

狄仁杰冲他眨眼睛，挺紧张：“褚，心积虑，褚总。”

王元芳从他身后走出来，用保释资料点点二宝：“你和他，什么关系。”

二宝有点宕机：“我应、应该什么……？”

狄仁杰抢答：“同事同事同事。”

二宝从善如流：“同事同事同事。”

王警官看他们一眼，低头翻资料：“你同事也叫二宝。”

狄仁杰清清嗓子看别处。

王元芳把资料合上：“手续齐全，您可以走了。”

狄仁杰欲言又止。

“我说过了，号码110，家住警察局，性别男，属性直。”王警官扣上警帽，面无表情：“不约。”

狄仁杰从警察局回到万盛的写字楼已经将近12点，他用专机给内线打电话，声音腻的人发恶心：“我亲爱的瑶，原谅我午夜的叨扰，现在我有一个重大的请求，关乎我一生的幸福，也关乎你一世的薪水。”

瑶秘书正在敷面膜，不敢哭也不敢笑：“陛下别闹，明天那顿饭您必须得去。”

“那一定那肯定，哪能是这个啊我多懂事啊，你帮我查个人，一个……警察。”

王小警官不光是个警察，还是个刑警，这种伴随高危和血腥气儿的特殊职业有一定保密性，瑶秘书是狄仁杰下好几辈儿的师妹，刚毕业就一脚踩进万盛，从前台转到总裁私人秘书只花了不到半年，从此稳坐江山也有一个五年计划了，这不仅说明她的实力，也能说明她广阔的资源，她跟了狄仁杰这么多年，狄总裁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，狄总裁的面子就是她的面子。

找一个刑警的资料，不需要太多时间。

半个小时后，狄仁杰坐在万盛中心的顶层，举着打字机里刚吐出来的两张A4纸。

小王警官没有吹牛，他还有三个月24，没朋友星座，O型血。家住二环中高档小区，手机号用的联通，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，从初中到大学，书读的都不错……小学成绩没人往档案里写。

狄仁杰一行一行往下看，小警官一看就是人尖子，证书不少奖状一把，案子破的也挺多，金灿灿的人民警察形象，简直是前万里后万里晴空朗朗的人生道路。

狄仁杰停在家庭关系上，母亲：亡故，父亲：无。

狄仁杰在’亡故’上点了点，都是没妈的孩子哟。

再遇到王元芳，比狄仁杰预料的早，密云高速公路收费站，又一次邂逅相逢，可惜既不浪漫也不闹心，挺糟心。

狄仁杰这天要去趟近郊，去找另一个巨鳄沟通感情，毒药刚经过收费站，就看见前头五彩斑斓一溜跑车码在路边，他多看了两眼。

嚯，这一排葫芦娃……这不小王警官嘛这个？

王元芳在查一起飞车抢劫案，抢劫犯开摩托车，专挑这种收费站周边下手，监控信号范围不大，车主也容易放松警惕，得手了就往林子里钻，很难追踪。

王元芳带着几个协警蹲了半个月，好不容易跟上一个，被一辆不知道哪个八旗子弟的跑车别了车，眼看要跟丢，开车的协警着了急，一脚油门没刹住，把跑车车屁股撞了。

人是肯定追不上了，八旗子弟从跑车上下来，一看就不是善茬。

这哥们正计划在周边飙飙车，刚出事就敢来了一个车队的给他“摇旗助威”，一排富二代一字排开站在几个协警前头，质问，咒骂，看眼就要动手。

协警不在编制里，对协警动手不算袭警。

王元芳伸手把协警挡在自己身后，他穿着警服，带着警帽，手压在佩枪上，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一排富二代，一步不让。

二宝伸着脖子往前看：“还真是他。怎么着少爷，您来个英雄救美？”

“不用，”狄少爷闭目养神：“强扭的瓜不甜。”

“……少爷哟，”二宝痛心疾首：“这瓜不扭你连皮儿都摸不着。”

二宝下车的时候，双方正进入焦灼。

八旗子弟们毫不留余地，伸手点着王元芳胸口：“你们警察执行公务？哦感情你们警察执行公务就能随便撞人车了？！我怎么别你们车了，我开一车我都能成妨碍公务，感情您这路不是纳税人的钱修的？赔偿。你这个必须赔偿。”

开车的协警气得眼睛发红，一边挡着一边劝他：“王队咱们先走吧，赔就赔，我一个人赔，咱不受这个气！”

“你赔？知道他开的很么车吗。”王元芳看着二宝从毒药上下来，显得更加警惕，他转身看八旗子弟：“我是他们队长，具体善后你们和我商量。”

王元芳不能受气，王队长必须受这个气。

二宝挤进人群，没看王元芳，他扯一把墨镜，装的挺激动：“哟！这不子牧兄嘛？”

事情很快解决了，许子牧还真是个八旗子弟，所谓京城四少，外头人看家大业大，里面人都知道是败絮其间，实际没什么江湖地位，这种人最好面子，他一来不想在巨鳄面前显得小气，二来为这么点小事去挡狄总的道，他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。

一切发生地很快，二宝拉着许子牧到一边说了两句话，八旗子弟转脸就面慈心善了，许子牧最后挥挥手扬长而去，走之前还陪了个笑脸。

许子牧握着王元芳的手，很殷勤：“王队为了市民财产安全不辞辛苦，这大热的天……”

王元芳冷哼一声，问他：“车，还赔吗。”

“小事小事，您就当我放个屁，我就……”许子牧看着他身后快掉了下巴的一溜富二代：“行啦，撤吧。”

一溜富二代蔫不拉几上了车，几个协警面面相觑，看王元芳。
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子牧，眼睛里有凉意，始终没有松手。

妨碍警方办案，团伙飙车，他的手越攥越紧。

“嗨。”二宝转到他身后，幽幽表示：“王警官，咱也得得饶人处且饶人……况且你手底下人也确实把人家车撞了不是。”

王元芳笑了一下，松手，许子牧滚地屁滚尿流。

二宝松口气：“谢谢王警官。”

“谢什么，是我该谢你们。”王元芳看着毒药：“你在，他也在？”

二宝一愣，立马点头哈腰：“在在在，他当然在。”

王元芳拉拉警帽：“不好意思，耽误他时间了，再耽误他一分钟，我说句谢谢。”

狄仁杰根本没下车，招呼许子牧这样的纨绔子弟，他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马——丫还没修成他亲力亲为的道行。

狄仁杰最近很忙，他开始进军金融行业，万盛早在08年高调入驻A股市场，除去前两年风头正稳，10年国家对房产利率进行调息，房地产行业逐渐走上下坡路，万盛股价陷入长期低迷，好在背后有商业地产巨大的资金链支撑，在A股市场还有一定生存地位。四月初，大盘上演惊天“断崖式”下跌，以长孙无忌旗下的投资集团为首，几大资本集团联手趁机低吸，买入万盛股票大量股份，一夜之间，这个派系集团顷刻间占万盛总股数的5%。五月，长孙无忌再度发威，通过华北资管渠道涨停板疯狂扫货，再度买入万盛10%的股票。

所谓资本市场，股票占有率才是真正的话语权，一旦这个派系手中的股份过高，成为所谓的最大股东，万盛就即将面临江山易主的危险。

狄仁杰正式陷入一场兵不见血的股权大战中，分身乏术。

他今天去近郊，就是为了请求他的盟友出山，购入A股股市散户手中的剩余股权，救万盛于水火。他今天出门以前，脾气很不友好，甚至有点人神难近——最近江山如此不稳，你还指望皇阿玛笑给你看？

所以他遇见小王警官时，心思其实根本不在荷尔蒙状态，也没打算骚扰调戏逗，本来就想做个雷锋叔叔，不留名不勾搭，反正也是一抬胳膊的事，可是眼下他看着小王警官大步向他车子走来，帽檐底下那双眼睛比星星还亮，狄仁杰大脑皮层里多年没怎么分泌的多巴胺又开始往上飙升。

王元芳敲敲车玻璃，歪着脑袋看他。

狄仁杰麻利把头伸出来：“哟，警察同志。”

王元芳不动声色。

“你看多巧，我老板派我出趟城，也能遇见你。”

警察同志不友好地翻了一下大眼睛：“装够了没有，你真当我两耳不闻天下事，一心只抓黄赌毒？”他伸出去，递过去：“狄总裁？幸会。”

狄仁杰很严肃：“把总裁去了。”

王元芳戏谑：“亲爱的狄？”

狄仁杰郑重地握握他的手：“同志，叫我老狄就好。”

王元芳把手抽出来，把把帽檐：“今天的事情，作为警察，我感谢你，作为王元芳，我不想说谢谢，人情我以后会还你。”

狄总裁笑眯眯：“你，还我人情？”

“怎么？嫌我还不起？”

狄仁杰还是笑：“不能够，我哪能嫌您还不起，”他又往外伸伸脖子，玩味地打量他：“我呢，是怕你不敢还。”

王元芳带着队里回警局，要经过二环，今天一栋幺蛾子大楼施工将尽，钢刀一般的建筑物通体亮灯，威严地杵在帝都的地基上，高不见头。

王元芳打量着高架底下的一片’银河’，突然开口：“今天那两个人，哪家公司的。”

李润南回答他：“说是万盛的，哦感情你不认识他们啊？”

“不算不认识，也不能算认识。”

“我就说嘛，这要不认识，能帮这么大一忙。”

王元芳笑了一声：“这也就对你是大忙，对人家不见得是事儿。”

“也是……他们这种人哟。”

王元芳纳闷：“他们这种人？他们是哪种人？”

“哪种人？”李润南敲敲车窗户：“知道这两年为什么这么堵嘛，它在施工。”

王元芳随着方向看过去，’钢刀’散发着不近人神的气息，在夜空中恨不得挡住一切星光月色，他歪着脖子想看眼全身，嗬，一口气没看着头。

李润南幽幽地说：“这种人，一句号令，能直接影响帝都经济、民生和交通。你说他们是哪种人。”

狄仁杰站在万盛中心顶层的落地窗户前，往下看。

一辆点着灯的出租车悄无声息的从一处街角幽幽滑过去，从这个高度看，像一只蚂蚁。

“自此以后他父亲就在海南定居了，听说不理朝政多年，也没理过他儿子多年，其实……”

“其实什么。”

童梦瑶站在他身后打报告，难得措辞：“其实，是他儿子不想理他。”

“还有吗？”

“听说还有个姐姐，具体干嘛的，挺神秘，”童秘书理直气壮：“我没打听着。”

狄仁杰憋了。

“头等舱白给你升了。”

“阿玛哟……下回您还是让我坐商务舱吧，就内服务，妹子我犯尴尬癌。”童梦瑶刚从海南回来，困地两眼发直：“咱公司也不容易，千万别为我破费。”

狄仁杰笑眯眯：“真为公司考虑，年终奖你也给公司省省呗？”

童梦瑶一咬牙：“两天，两天后一定给您答复。”

狄仁杰还是笑：“不着急，慢慢来，工作嘛，做好了就有赏，做不好啊，商务舱也未必有。”他抬头，对着窗外的——二环哪儿能看见月光——万盛新写字楼举举酒杯，这座幺蛾子大厦即将成为他一手打造的帝国钢刀，为他的江山斩尽杀绝，今晚的沟通很成功，他的盟友将在明早股市开盘后扫荡万盛的其余股份，他的江山不会易主，今天不会，明天不会，永远都不会。

他莫名想起小王警官对他说的话。

“我不敢？”小警察说这句时笑得好看，又狡猾：“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还的人情。”

他原本以为这是小朋友说大话，原来这不是什么信口承诺，小警察的父亲是一名官场巨鳄，小警察也不是省油的灯。

他完全有说出这种话的资本。

小恶魔，收起了獠牙和尖爪，披着羊皮装乖孩子，装人民公仆，在空旷的草原里寻找它的猎物，盘旋尾随，以静制动，一旦发起进攻，目标就是猎物的喉头，一击毙命。小狐狸。

狄仁杰举着酒杯，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