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安十二时辰/敬必】上元安康

日子悠悠过去五载,这一年的上元节如期而至,张小敬这年起个大早,手里提上一笼食盒,巳时便已至长安临县的一处道观。

张小敬这辈子结识的人不少,上至达观下至地下城最下贱的奴婢,佛门道观雅正,故只识得一人。

天宝三载往后,李必身边不再留人,观中道童只引路,连来者姓甚也不通传——倒也没什么好报的,这日子能来看他的人也没有旁人。

道童颔首:“张都尉上元安康,有请。”

张小敬回礼,右手四指皆直,拇指上翘,礼倒真挚:“安康安康。”

再一回头,青绿色的身影早已立在院内。

 

这年冬日留得久,院里仍攒着薄薄的一层雪,张小敬用袖口胡乱抹去石案上的寒气,将食盒搁下,一面拾掇,一面开了口。

“有不想活的时候,就和别人说说自己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。”张小敬手上不停,抬头看人:“这话,你说的。”

李必绕过石案,问他:“她怎么样了?”

张小敬低下头:“不知道你问谁。”

李必在他对面坐下,不吭气,也不急。

“你找来的是全长安最好的医官,那姑娘本就骏,又懂事机灵,在东市攒了家小铺,你说好不好?”

李必颔首,斟茶。

张小敬沉默良久,又开口:“檀棋也好,懂事、机灵,知道心疼人。”

李必将茶推到他面前,端坐了身子,才道:“那挺好。”

热茶驱寒,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在道馆里,这茶格外清神,张小敬放下杯盏,李必趁为他斟杯,顺势开口:“怎么,你要的日子,没人想听?”

张小敬不答,半晌问他:“没听你提过你爷娘。”

李必只笑:“倒问到我头上了。”

“总该有家里人?”

“我……不看来时路,只过眼下,只看将来。”

张小敬扬扬手:“懂了,你孤绝。炼成正果了?”

“让你笑话了,我那年不得,这年也不能,你说的对,我患得患失。”

“你是挺患失,更患得。”张小敬冷笑一声,把食盒推到他跟前:“尝尝?”

李必扬眉,毫无耐心地拒绝:“上回就说了,我每年这会儿都要辟谷……不仅上回,上上回,上上上回……”

“上上上上上回呢,你不也吃了吗,”张小敬毫不客气地打断他:“在你这儿聊不明白,哪回都一样,走了,我还有事儿。”他匆匆忙忙起身,走了一半,又折回来,敲敲食盒:“过日子,得吃饭。”

李必还没缓过神,人又风似的转头走,他连忙扯着嗓子问了句:“诶,你去干嘛。”

张小敬的声音已经远了,提着嗓子掷地有声地回他一句。

“上坟。”

再一打眼,人已经没了影子,院子里瞬时又是空落落的,匆忙间仿佛就没来过人,只剩下食盒散出的热气留有一二踪影。

李必叹长长的一口气,张小敬年年都来,回回不久留,一句也不问安康,句句又问的都是这话。

他打开食盒,香甜的气味瞬时扑鼻,食物胡乱摆着,只两件,一个油锤一张团饼。

李必将团饼举到眼前,他轻轻咬一口,甜豆馅的。他又捡起油锤,左右手一边一样,他忽然觉得饿,三两下将甜食吞咽,他把自己的腮帮子塞得满满地,囫囵之间又觉得自己的眼鼻又酸又涨。

这一年的上元节,李必坐在长安临县道观的偏院里,一边哭一边吃一边又笑,但他的心里,又香又甜,还很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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