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风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微妙地突变？

  8

“夷则，”清和看着他们将盔甲的最后一件零件套在夏夷则身上，终于说道：“他们说你找我。”

之前的部署被彻底推翻，流浪者提前投入使用，在流浪者踏出海湾前，他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，就在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，身旁有人小声在他耳边说，夏夷则要见他。

他宣布自己需要离开控制中心一小会儿的时候，瞳的脸色难看地像是吃了谢衣的菜。一分钟，瞳说，你一分钟之内必须回来。

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，清和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夷则。

“是。”夏夷则说，便没了下文，操作舱的舱门开启，他穿着厚重的盔甲，向外大步走去。人走到门口，顿了顿，最后还是转身看着清和。

“确实有事情，想问老师。”

“关于今晚的，还是从前的？”清和问。

夏夷则歪了歪脑袋，似乎都有。

“你相信他？”

夏夷则点头。

“那就不需要问。”清和说。

夏夷则没有说话，他转身走进操作舱，平台的另一头，乐无异从外面走进来，他身上穿着一样的盔甲，和夏夷则一起，踏进流浪者号。

流浪者的这一仗打得很漂亮，漂亮地令人咂舌。

回声军刀出事的十分钟后，夏夷则和乐无异走进流浪者号，他们身穿盔甲，站在高高地操作舱内，直视着海域里迎面而来的四代kaiju。

头顶上哗啦的声响，香港基地的穹顶正缓缓打开，像是紫金花盛开的花瓣，那上面，直升机的探照灯将夜空点亮，光明如白昼，照彻流浪者前行的方向。

夏夷则望过去，远处是kaiju在海面疾行而带起的波澜，夏夷则突然有些恍惚，他和无异之间的神经搭桥只进行过一次模拟，情形亦不容乐观，但是他就是知道，一定会有那么一天，他们会像现在这样，站在流浪者内，面对战场，背负苍生。而他们会漂亮地打好这一仗。

夏夷则走进自己的操作间。

脊椎夹扣上盔甲的时候，乐无异喊了他一声。

夷则，他说。

夏夷则转过身去，看见他拍档的一双眼，在盔甲背后，熠熠生辉，他知道，乐无异有话对他说。他也看向他，点了点头，乐无异却停住了，半晌后，他转身望向前方，下一秒，眼前的继电凝胶注入盔甲，神经搭桥启动。

乐无异最后什么也没说，他马上就要进入他的大脑，他们不再需要语言。

港口的渔夫最记得那一日，2024年的11月，香港突降暴雨，渔船不能出港，船就停泊在港口。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，雨下得淅淅沥沥，船上一盏油灯一闪，没了光亮，然后突然之间，窗外一个庞然大物，从海底腾空而起，再一转身，面前一张血口，隔着窗户发出骇人的声响，那是来自海底的怪兽kaiju。

渔民们慌做一团，怪兽耀武扬威般对着船只举起了前爪，随着被激起的海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，然后突然之间，眼前白茫茫地一片，渔夫们纷纷回头躲闪，kaiju的爪子再没有落下来，他们睁眼望去，怪兽的身后，站着一架巨型的机甲，流浪者号的右臂稳稳地钳住kaiju的头部，左手持剑，狠狠地插入怪兽的躯体。

乐无异走下操作间时，夏夷则扶了他一把。

这场战役没有花去太多时间，像是所有屠龙的传说，英雄们登上征途的第一战总是完美落幕，夏夷则和乐无异驾驶的流浪者号如同战神下凡，在四代kaiju憎恶者登陆港岛前将其彻底击败。

“一击致命，”乐无异没有拒绝他：“你是个好搭档。”

夏夷则拍了拍无异的肩膀，点了点自己的脑袋，幽灵同步，他们刚从机甲上下来，即使同步结束，短时间内，两位游侠的思想依然相连，他完全能体会到无异此刻的想法。

乐无异对着他咧嘴笑了一下，不再说什么。

乐无异和夏夷则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。

这一战是香港基地建设以来打得最漂亮的一仗，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已经许久没打过胜仗，无视了瞳的一张黑脸，叫嚷着要庆功宴，清和难平众意，同意基地放上一个晚上的假，让大家放松放松。

说是庆功宴，到底香港基地关乎着上万人的性命，也不能乱来，基地禁酒，行政叫了上百块披萨和成箱的软饮充作酒水，科学组的两名主任打开了音响喇叭，摇滚乐响彻了基地的每一个角落，最后关上大半个场子的灯，接了镭射灯管，五彩缤纷的颜色打下来，混着重金属的嘶哑乐声，人群里渐渐划出来一个不大的舞池。

布置地虽然简单，玩得还是很尽兴，乐无异和夏夷则是主角，两个人身旁的姑娘络绎不绝，乐无异爱玩，来者不拒，一支接着一支地跳，他跳起舞来不知道停，身影在人群里最是扎眼，一双眼睛扫过来，照亮半个场子，偶尔来了心情跳上指挥中心的高台嘶吼两声，碰上了柔和的音乐，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吉他弹上两段，曲调若是哀伤的，低垂着脑袋，神色婉转流淌，颇有几分英雄末路的气息，一首曲子谈下来，小半个场子的女孩子都面露哀色，然后乐无异把琴一扔，得意的对着夏夷则耸耸肩，对自己制造的气氛非常满意。

又过了两个小时，乐无异的嗓子终于冒了烟，他一边小心地躲避着麻子毫无章法的舞步，一双眼睛四处寻觅着饮料，这一抬头，穿过重重人群，一眼瞧见了夏夷则。

夏夷则正在和科学组的纽顿博士交谈，与其说是交谈，倒不如说是纽顿一个人在说，夏夷则在听——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深得两位科学组主任的喜爱。夏夷则当时正听得心烦，无论再怎样伟大的理论，听了十几次总会厌倦，出于礼貌他从不打断他人，只好趁着博士不注意偶尔左顾右盼一番，这一次转头间，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注目，一瞬间灼的人眼睛生疼。夏夷则循着方向找过去，眼睛扎扎实实撞在了乐无异的目光上。

视线交接的那一刻，夏夷则产生了一种极其奇异的感受，仿佛隔了这么多个小时，幽灵同步仍未曾断开，他们还是如同数小时前一般，一同站在流浪者号的操作间，共同驾驶着巨人般的机甲。

这次的神经搭桥，乐无异并不是没有想起谢衣，夏夷则盯着那个目光，想起几个小时前，他们的大脑相连的那一刻，乐无异脑海中的画面。

那是一个仰视的镜头，乐无异似乎在某个基地的修理舱，面前是高高的机甲，那机甲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胸前，上面坐着一个人，定定地瞧着机甲的面部，于是那个人和机甲，便像是在对视一般，然后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，回了头，夏夷则似乎看见，那人面上的尽是忧色，看清了来人，却试图弯起了眉眼，然后夏夷则猛然意识到，这人便是谢衣。

夏夷则还未来得及喊无异，画面就在谢衣将笑未笑的瞬间突然转了场，这一次，出现的是他自己。

那大概是最奇怪的感受，夏夷则瞧见的是他自己，而且，便是此时此刻的自己，他看见自己站在操作间，脸色有些焦虑，而他的眼中，明明白白地印照着无异的身影。

他们在神经搭桥成功的瞬间，眼中正是彼此，再无他人。

夏夷则突然感到喉头有些发紧，他站起身来，破天荒的打断了纽顿的滔滔不绝，迎面向乐无异走过去。

夏夷则盯着那一双眼睛，他想起几年前，乐无异在学院的饭堂里顾盼生辉的神色，也一如今日一般，眼底里的内容一扎进去便看见了底，明明是最清朗，却让人着了迷一样陷进去，看得越久，就陷得越深，最后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。

但是没有，就在他往里看下去的瞬时，那双眼睛别转了过去，望向了其他的地方。点了火，却不助燃。

乐无异转过身子，对着森麻子说了句什么，麻子点了点头，离开了他的身边。然后乐无异停下了舞步，背对着夏夷则，站定在了那里。

夏夷则也停下了步子，他在等他。

然后一分钟之后，乐无异终于转过身子，夏夷则看着他仰起头，骄傲地迎着他的目光又往回去，然后嘴角上，旋起一个明显的弧度，于是瞬时之间，唇边的笑意汇聚在了眼中，哗地一声燃起了烈火。夏夷则大步向他走去。

基地的大灯突然打开，音乐被人切断，瞳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来。

到此为止吧，明天还要做事，瞳说。

他们在回宿舍路上的迎面碰上了瞳，瞳歪着身子倚在指挥中心的门边，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隔壁的会议室。

最后他们在长达三小时的庆功会结束后，又听了两小时瞳对他们的生理状态分析，简而言之一句话：这次没事，不代表日后次次都没事。最后乐无异听厌了，转过身子指着操作舱，说清和脑袋这么小，头盔还是卡着我难受，以后有事没事我不知道，你要真想没事，叫他们再给我做一个，比拉着我们说这些东西强。

瞳当时停顿了片刻，半晌道，着什么急，那头盔下次是不是你带，还讲不定。

乐无异听了这句话猛地抬头，盯着瞳看，气氛僵持了片刻，还是清和出来圆的场，说是时候晚，有什么以后再讲，瞳这才放了人。

两个人回到宿舍的时候都筋疲力尽。

乐无异却四处翻箱倒柜，声音叮叮咣咣地，夏夷则方才心里起来了一把火，正烧得旺，突然被人熄灭，本来已经有些不快，最后还被瞳那一番话浇了个通透，心情有些烦躁，他素来又怕吵，便喊了他一声。

怎么了，他问，话一出口便被自己吓了一跳，语气竟是冷冰冰的。

“酒。”乐无异说：“你有没有？”他回过头，定定地看着夏夷则：“什么都行，我必须喝一杯。”

他一回头，夏夷则才瞧见，方才那双照亮一整个场子的神色，有些暗淡了下来，那里头的神色沉淀在眼眸里的深处，像是一层薄雾般将他包围。

笼罩在乐无异身上的，是无比的沮丧。

夏夷则想，这么多年来，那个顾盼间自信张扬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，事情在乐无异身上磨灭下来的，是一种经年累月的身心俱疲。

“无异，”夏夷则说：“瞳不是……”

乐无异猛地打断他：“我是问你，有没有酒？”

夏夷则没说话，他倚靠在床边上，好整以暇地看着乐无异。

“有没有？”乐无异一字一顿。

夏夷则突然笑了：“有。”

乐无异扬起眉毛。

“我从老师那里没收的，现在在瞳的办公室，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，看他会不会拿给你。”他平静地说。

乐无异对他怒目而视，夏夷则一脸无辜，这还真是事实。半晌后，乐无异转过身去。

他正站在厨房前面，一转身，看到灶台上一口锅，打开来，里头传来甜水的清香。乐无异一怔，呆站在了那里。

“瞳这个人，在基地做指挥，算起来八年了。仗打多了，人就容易失心疯，你让着他一点，他也不是……”灶台突然传来咔地一声响，夏夷则皱着眉头看过去，炉子上已经开了火：“你……干嘛？”

“没有酒，好歹让我喝口糖水。”乐无异说：“热一热，还能喝。”

夏夷则叹了一口气，走过去想关上灶台，料子泡了这么久，还怎么喝啊：“别弄了，我去给你烧水。”

乐无异将锅盖盖上去，转过身，环抱着双手挡在灶台前，不让他靠近。夏夷则说：“下次再煮就是了。”

“从来没有人……”乐无异回头望着火苗：“特地给我煮东西吃。”

夏夷则看着他，他从小就很受人欢迎，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喜欢他。

“真的没有人。”乐无异低下头去，他从小有很多人照顾，收到很多礼物，得到很多的关注，却往往不是出于真心，那些体贴与关爱，是有一定偿还和报酬的，那是等价的交换。哪怕是谢衣，也未曾有过这般的心思，他在乎他，是出于师者下意识的保护，而谢衣的眼里，从来没有自己的影子。“我很珍惜。”

夏夷则一愣，依旧试图伸手去关灶台，乐无异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，把灶台挡地更加严实。夏夷则叹了一口气，干脆整个人压过来，把乐无异挤在灶台和自己之间，伸手去找开关。

乐无异放下环抱在胸前的手，抓住夏夷则的手腕。

与此同时，咔地一声响，夏夷则终于找到了开关，将火苗熄灭。

“别热了。”乐无异听见夏夷则说，他们现在离得越来越近，他甚至能闻见夏夷则嘴里绿好彩香烟的气味：“会喝坏肚子的。”

夏夷则的唇线贴在了他的唇上。

“我真的……”乐无异舔了下嘴唇：“我真的很珍惜你。”

夏夷则一把勾住他的脖子，将人拉近，狠狠吻了下去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