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少狄/狄芳】磐石 17

17

案子结了,却没有料想中的地动山摇。

第二天一早,以褚遂良为核心,王佑仁、狄知逊牵头,中纪委联合纪检、公安分局对太平洋贪腐案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彻查,赵双令起草的重庆市区发展白皮书成为案件的重中之重,中纪委连夜对白皮书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盘丝剥茧,终于在其中找到了老教授留下的线索,他对每一处有问题的土地都标注了记号,而所有的问题区域,都与重庆市委书记张晋鹏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利益关系,其中,大部分房产即将成为万盛重庆公司的地盘。

证据直接上报最高法院,周道贪腐、谋杀、绑架、刑囚刑警的罪名成立,一审判决死刑,太平洋案与张晋鹏贪腐案两案并审,其构成严重违纪违法、受贿,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。万盛重庆城市公司高层行贿罪成立,正副总裁判决死缓。

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这背后真正的龙头,长孙无忌,许敬宗等保守派系的领导人,因为并无证据表明其与贪腐案的联系,竟然毫发未伤。更令人大跌眼镜的,许敬宗带领的刑侦大队破获重大贪腐案有功,一举晋升公安部部长。

至此,太平洋一案暂时告一段落,狄知逊晋升至中纪委,褚遂良离开分局,实至名归地成为北京市公安局局长。而中央对于王佑仁,没有进行任何的褒奖,一时之间党内谣传四起,许多人认为王佑仁即将替代长孙无忌,成为下一届常委的重要人选。近乎是一夜之间,王佑仁在国资委的办公室被党内各届踏破了门槛,探口风的、拉关系的,甚至其中不乏保守派的官员,向他递出橄榄枝。

然而让所有人惊奇的是,王佑仁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致了了,他坐在办公室中央静静听他们的称赞、奉承与巴结,不发表任何观点,有的人走出来,对后面的来者摇摇头,说他看起来很累,看起来老了不少,听了这话的人不信,他正值春风得意,怎么可能会这样。

来者走进去,才发现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,王佑仁不仅老了,他一夜白了头。


也是这个晚上,狄仁杰名声四起,有传闻说他才是真正揭发贪腐案的人,而公安部的纪律部门,也曾多次向狄知逊暗示他们对狄仁杰的兴趣,认为他留在刑侦队,是淹没了人才,纪律部门正需要这样的年轻血液,许敬宗更是亲自拜访,被挡在了门外。

而贪腐案结案一周后,狄仁杰突然向刑侦队递交辞呈,褚遂良没有同意,只给批了一个月的带薪假,从此,这个大英雄就这样淡出人们的视野。

知道内情的人毫不吃惊,因为就在那一天,王元芳出院。

王元芳在医院躺了半个月,好在他底子好,到底抢救过来了,除了瘦了一大圈,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,复查出来的检查结果,身体机能良好,各大器官正常,可惜那天晚上,周道对他用的冰毒含量过高,他身上的毒素,没有办法洗清。

其实都用不着复查,毒品过量险些致死,无论用的是哪一种,纯度多高,毒素都不可能洗清,更何况冰毒只要用了一次,人就会上瘾。王元芳抢救回来的那个晚上,空军总医院的医师面对王佑仁苍老的面容,小心翼翼提出将他送到戒毒中心,王佑仁听了,只摇头,却不说怎么办,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天之骄子的儿子险些被人虐待致死,甚至染上毒瘾,他接受不了这些,又没有办法,他已经利用职权,调了全国最权威的医师诊治元芳,他们也束手无措,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过来,权力不是万能的——他的权力不仅没有办法救回自己的儿子,甚至差点害死他的儿子。

王佑仁当天晚上在医院陪床——他没敢告诉元芳妈妈,只和老伴说元芳出了差——他看着元芳苍白的小脸躺在氧气罩下面,眼睛突然花了,他好像看见他动了动,于是他想站起来,要去喊医生,他一动,整个人就往地上栽。

王佑仁彻底垮了。


褚遂良接到消息,去医院接王佑仁,他刚到重症监护的楼层,就看见狄仁杰坐在走廊长长的一排椅子上,他将脸埋在掌心里,后背弓着,身体紧绷。他身边有很多人,中纪委的、纪检的和他安排去的分局的人,他们站在他的身边窃窃私语,每个人脸上均是焦灼的神情,有人在试图和他说话,端着吃的求他吃一口,还有人在问他案子,问周道对他说了什么,问白皮书里的线索,他一概听不进去,一概不回应。

出事的那个晚上,王元芳被送到ICU,狄仁杰一路跟着小跑,他喊他的名字,撕心裂肺的,人被推进去,他就瘫倒在门口,再然后,王佑仁到了医院,元芳被推出来,他扒着病床不肯松手,是被人生生敲晕了带走的,醒了又回来,王佑仁不许他见元芳,狄仁杰就守着,不吃不睡。

他把元芳身上发生的一切,全数怪罪在自己的身上。

褚遂良叹了一口气,他走到狄仁杰面前,喊了他一声。

狄仁杰抬头,看见来人是他,拽着他的衣角,红通通地一双眼睛,也不说话,他不用说话,褚遂良也知道他要说什么,但是他帮不了他。

他扯开狄仁杰的手,走进病房。


王佑仁脸色黄地不正常,他瘫坐在病房里,面如死灰,医生说他胆固醇偏高,又受了刺激,必须回家静养,不能再陪护了,他的儿子已经这样了,他不能再耗出毛病。

医生询问他本人的建议,王佑仁沉默了半晌,最后点点头。他没有说话的力气。

褚遂良去扶王佑仁,拉不动,这才听见他说了句什么,不去戒毒所,王佑仁说,你答应我,芳儿不去戒毒所。


褚遂良搀着王佑仁出来,就看见狄仁杰,他就站在病房门口。

“王叔叔,”狄仁杰说,他几天没说话,嗓子又干又哑,他喊王佑仁,近乎是哀求:“王叔叔,你让我见见他,见见元芳……”

王佑仁听见元芳的名字,突然睁开眼睛,他一发力就推开了褚遂良,然后就是啪地一声响。

周围顿时鸦雀无声。

狄仁杰站在医院走廊,他的脑袋歪在一边,嘴角上挂着一滴血,王佑仁的力气很大,大地他几乎没站住身子。

王佑仁和狄仁杰僵在那里。

两个人眼睛里都是血丝,都是面如死灰,王佑仁喘着粗气,他看着他,双眼要瞪出来。

褚遂良走上去,把王佑仁拉开,他这个时候,不能再有半点刺激。

“也不能怪孩子,”褚遂良说:“谁也不知道是这样。”他拍拍王佑仁的背,领他往外走。

“王叔叔!”狄仁杰在背后喊:“我知道元芳……”

王佑仁倏忽回头,声色俱厉:“你知道什么!”

王佑仁的目光像火焰一样,灼着人,他在外面叱咤风云,从不失态,可是这个时候,他只是一个绝望的父亲。

狄仁杰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:“我知道你不希望元芳去戒毒所,他怎么可以去,可是我知道他不去戒毒所,就永远戒不掉身上的毒,我知道,这个案子您还是要查,不仅是为了国家,还是为了元芳,你就要撑下去,可是元芳这样子,你能坚持下去吗?他戒不掉,以后怎么办,他带着毒瘾,一辈子做不成警察,他还能做什么,他做警察,因为他是你的儿子,他做这些,因为他以你为荣——即便不做警察了,他还能做什么?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都毁在这件事上?”

“王叔叔,”狄仁杰说:“你爱他,不光是让他活下去,还要让他堂堂正正的活下去,让他活在骄傲里,元芳可以不去戒毒所,但是他必须戒毒,您做不到,您不能看他痛苦,那就由我来做。”

王佑仁站在那里,他活了六十岁,活在刀锋剑雨里,活在尔虞我诈里,没有事情能打垮他,没有事情让他妥协,现在他终于垮了,他的眼角里淌出泪水,他唯一的希望和骄傲,躺在重症监护室,身体被要命的毒素吞噬着,他没有理由不垮,没有理由不去找一个人怪罪,他垮了,依旧站着,但他妥协了,他终于点了头。


王元芳出院以后,被狄仁杰接到了家里,褚尚元去看过几次,每去一次,狄仁杰都比上一次憔悴。

褚遂良给了他一个月的假,这一个月里,狄仁杰把他和元芳锁在家里,帮他戒毒。元芳的情况,不比任何一个吸食多年毒品的瘾君子要乐观,元芳有骨气,他能忍受痛苦与折磨,但是忍受不了毒品带给他的一切生理反应。毒瘾发作,就是六亲不认,他用手打狄仁杰,拿牙咬他,用东西扔他,甚至用钝器,用刀子,那时的他眼里有幻觉,面前是鬼怪,是危险,他是下意识地自我保护,他没有任何办法。狄仁杰禁锢不住他,就用绳子捆,绳子磨得元芳的双手双脚全是血痕,他就换成布料,家里的床单、被子,全被一次一次的发作中扯破了,元芳为了抵抗吸食毒品的欲望,甚至自残,狄仁杰就拦着他,拦不住,手臂就递进他的嘴里,连着皮肉都被咬下来,几天下来,两只手臂上没有一处是好肉。两个人在房子里呆着,不分昼夜,如同困兽,元芳醒着的时候痛哭喊叫,扭扯厮打,他睡着的时候,狄仁杰脸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他,有几次狄仁杰累得睁不开眼睛,他和二宝去帮忙,几个小时,两个大男人累得气喘吁吁,褚尚元完全无法想象,这一个月来,狄仁杰是怎么撑下去的。他最后一次去找狄仁杰,摁了门铃,半天才有人开门,狄仁杰打开门,形同枯槁,像脱了一层皮,眼睛底下青黑,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,但他却在笑。

“清了,”狄仁杰说:“他戒掉了。”

褚尚元没时间恭喜他,周道第二天开审,他需要他出庭。

“那就好,”褚尚元说:“明天的事情,你还是得准备准备,这次希望很大,争取一审就能出个结果,明天你怎么过去?”

狄仁杰看着他,表情困惑,他仿佛想了很久,才想明白他说的这件事情,他点点头,说:“你来接我吧,顺便把二宝载过来。”

“狄仁杰……”褚尚元想问他,值得吗,他没问出口,狄仁杰开口说了几个字,然后突然倒在他肩上,怎么叫也不起来,褚尚元把他翻过来,才发现人已经昏过去了。

他倒下前只说了四个字:让我睡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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