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少狄/狄芳】磐石 13

13

解决事情还得靠吃饭。

狄仁杰自打说溜了嘴,就没怎么见过王元芳。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,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,王公子当然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孩家,也只会更糟,狂风暴雨被他演绎成了乌云密布,冷战从苛问转为彻底的无视,那天晚上王元芳头也不回地把他一人扔家里,随后就是不接电话,不回信息,连他人到队里,也被生生拦在办公室大门口。

“真不是小的不让您进门,”二宝抵着抗拒从严誓死不从:“实在是王队有令,狄仁杰与狗不得入内。”

狄仁杰看着警犬摇着尾巴昂首挺屁股晃进办公室,心里咬牙切齿:嘿这队长当的。

褚尚元火眼精金啊,万盛的旧账靠着一个办公点打开了突破口,天津分公司涉事人员个个都要查,狄仁杰再不乐意,也必须跟着出差去趟天津,万盛在大连起的家,走的是二线包围一线的格局,天津公司实际上是鼻祖了,人员之复杂,相当于十个太平洋商场,真调查起来,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。

他自知心虚,也没指望着他王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,但是走之前,他必须要见一面元芳,哪怕不是为了得到谅解,也该给他提个醒。

好在他在追求高傲贵公子的康庄大道(在他看来)上锻就了一番死缠烂打的功夫,自己劳不出大驾,就寻求亲家出马。

于是在褚尚元加班加点整理银监局文件时,狄仁杰在切五花肉;褚尚元在眯着眼睛琢磨天津分公司人员分配时,狄仁杰再往锅里倒蜂蜜;褚尚元在收拾为期半个月行李时,他在打领带。

狄仁杰出现在近郊一栋别墅的时候正是饭点,元芳妈妈乐呵呵地端着一锅雪菜豆腐和他打招呼:小虎来啦,小虎穿得太少了呀,大冬天要感冒的!

狄仁杰脑袋上顶着厚厚一层发胶,一手捧着烧锅,一手拿着茅台酒,蹭着他斥资好几万的西服裤子就往饭桌椅子上挤。

王元芳这会儿也刚到家,一身笔挺的警服,精精神神地立在门口,细看才看见,疲累上了脸。

这一打眼看到了西装革履的他们狄队长,脸上又蒙一层云,他三步两步绕过狄仁杰上了二楼,然后就是砰地甩上门。

狄仁杰还来不及为自己点上一颗明晃晃的蜡烛,元芳妈妈有指示了:小虎来厨房,帮我摘摘菜。

狄仁杰一听这指示连忙马首是瞻,怎么着也比逼他坐那儿装精英强,他屁颠颠跟着王家妈妈到了厨房,无怨无悔地摘起了豆角。

王家妈妈伸着下巴瞅瞅自家儿子紧闭的房门,又瞅了瞅狄仁杰,对着一盆子豆角不动色声地问:“小虎跟阿姨说实话,你们是不是碰上什么难事了?”

元芳妈妈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,年轻时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家闺秀,读同济那会儿认识了王佑仁,王佑仁比她大一届,他在台上讲演,她就坐在下面听,听了一场又一场,第二年,台上的王佑仁走下台去牵她的手。那时候的大家闺秀除了一点青涩的少女心思,对她未来人生半条命,近乎产生了死心塌地的崇拜,如果说她人生的前二十年还属于自己,下半辈子剩下的只有王佑仁。

但凡王佑仁这样的高干,从踏入党校开始日子就不再是柴米油盐,里头除了党徽和国旗,还有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,王家妈妈跟着她这几十年,看人脸色的本事只增不减,比那些跨国企业的女高管不减秋毫。

狄仁杰心头五味杂陈,自打太平洋这案子出来,子弹往肉里钻,汗水往嗓子里咽,一肚子委屈更知道不和道和什么人说,元芳妈轻飘飘的一句话,能打进心底。

他妈妈看他不说话,也不问,从手里接过来一把豆角,跟他说些别的。

“阿姨小时候住在军属大院,你们这代人可能不知道那象征着什么,大院里长大的不是烈士家属就是高干子弟,每家每户分的饭票都比普通老百姓高一沓,用的吃的都是最好的,那会儿你王叔叔就是一穷小子,读书的书本还是向别人东凑西凑的,那个年代都靠成分——我和你王叔叔谈恋爱,家里头不同意的,不同意我就逃啊,手里攥着十块钱,爬上去北京的火车,生怕查票的,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,那会儿以为是天大的一个坎儿,过不去的——等到了北京,吃什么用什么住哪儿,我全都不知道,未来是什么样子,想都不敢想的,就知道哭。到站了,从火车站走了三公里地到中央党校,看见你王叔叔那会儿,我就什么都不怕了。”元芳妈妈一把年纪,想起往事仍像个少女:“你王叔叔就站在党校大门口等我,怀里揣着一个硬窝窝头,往我怀里塞,那一刻我就知道,这个坎过去了,以后也没什么过不去的。再后来你王叔叔去了去了大连,去了四川,有时候他甚至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,你王叔叔和我这几十年碰见的坎儿,一个比一个要难,每一个都以为要过不去了,那会儿我们也吵架,我埋怨他放着铁饭碗不要,非要跟着人家和稀泥,你王叔叔就跟我说,事情要慢慢来,不能急——小虎呀,阿姨不知道你们碰上什么事儿了,但是你相信阿姨,没有过不去的,芳儿要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,你就给他点时间,他就明白了,你就等等他,芳儿……是像他爸爸的。”

狄仁杰听了,一肚子话要憋不住,他要开口,也不知道从哪儿说:一方面,案子千头万绪,元芳妈妈再通达世故,也不是她能明白的,另一方面,他心里头有元芳,这话在他听来,就有了别的意思。这是听进去了。他想往肚子里咽,又咽不下去,他张嘴,又和自己说不能说,好在这个时候,王佑仁回来了。

王佑仁做了一辈子领导,回到家也是领导,他一进门家里小保姆就给递拖鞋,拧毛巾,擦脸的空档看见狄仁杰,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,人一进来就往餐桌中央一坐,盯着手机眉头紧皱,不怒自威。元芳妈妈看见他回来了,给小阿姨打个脸色,小阿姨看了就往二楼走,不一会儿元芳也不情不愿上了桌。

这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的,狄仁杰带过来两道菜,全是沪上经典的家常,王夫人虽然赞不绝口,王家父子一个铁着脸一个青着脸,狄仁杰见了要倒酒,酒壶还没沾到王佑仁杯子边,就被元芳挡了回去。

“前两天医生刚看过,说我爸胆固醇高,喝不了。”话说地请清清冷冷:“要喝你自己喝。”

狄仁杰捧着白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刚想说两句圆场的话,王佑仁倒开口了:“案子查的怎么样了。”他对自家儿子说话,看了眼狄仁杰。

元芳没接话,这案子说到底,是什么人借着儿子查老子,看起来是查贪腐,实际上很可能查的就是王佑仁,两父子面上看着和气,实际上只要元芳坚持查,这里面的裂缝就缝不上。

“该怎么样就怎么样,”王佑仁说:“你还年轻,做事情要慢慢来,不能急功近利,明白吗?”

王元芳啄米似得点头,脸恨不得钻进碗里,他从小就怕王佑仁,现在更怕。

元芳妈妈瞪他一眼:“一家人吃饭,不谈公事。”

王佑仁问她:“这是一家人吗?”

元芳妈听了也不再说什么,对狄仁杰歉意的笑笑,她不知道其中缘由,不明白王佑仁为什么不喜欢狄仁杰,又好像也明白。

狄仁杰早听出来了,王佑仁这话不是冲着元芳去的,这是旁敲侧击,给他提个醒。本来,元芳做警察,就和他脱不了干系,再者,这案子走到今天这一步,也多亏了他这外家人多事,他不追查,无非就是悬案一桩,扯不出这么多层人事,元芳也不至于遇险,他们父子也不至于干戈相向。

王佑仁不是贪官,也不是不作为,他是懂得更大的利益,而他不阻止,可能也是为了某种利益,甚至,这正是他的作为。

而对于狄仁杰,他完全有理由恨之入骨。

一顿饭吃的没咸带辣,狄仁杰也不好意思再多留了,水果还没端上来,他借着明天上班为由要走,王夫人要送,元芳倒先站起来:“妈,我来。”

狄仁杰警钟大响,要不是伯父伯母都在,人都要跳起来,他高兴,又欣慰,又紧张,嘴角都勾起笑来,王元芳看得清清楚楚,还装糊涂:“还赖着,走吧?”

王佑仁虽然位高权重,和大多数国家领导人还真不是一个路数,自己住的别墅也就看起来有个样子,走起来都没几步,两个人从客厅走到大门,狄仁杰连开场白都没想出来,人家王公子已经拉着车门看着他了。

狄仁杰一伸手,拉着他王公子的小手相对无言,总算想明白的开场白倒叫人家抢了戏。

“我不让你查案子,不是怕你不相信我。”元芳皱着眉头拍掉他手:“我知道你信任我,就像我信任你,就像我们坚信的信仰。”

他这句话说的太绕口了,大概自己也发现了,他皱起眉头,张嘴要解释:“你就没想过,真要是查出来了……”

狄仁杰伸手挡他嘴,一字一句:“我明白。”

他什么都明白,元芳不让他查案,不是担心水落石出的一天王佑仁难以明哲保身,他怕的从来不是光明磊落,他要怕,怕的也是狄仁杰不相信他的信仰——他甚至不是害怕这个。

褚遂良说的没错,要换届了,上面大换血,底下就要跟着流多少血,这话对了一半,上面的换下来,至多是丢了乌纱帽,掉了黄金碗,流血的,从来只有底下的人。政治局常委是什么地位,这个名字即便是再登不上国务院的抬头纸,他的身份不会变,权力不会变——权力从来坚如磐石,而在王佑仁面前,狄仁杰又能撑上几斤几两,这个杠杆里从来就没有他的地位,而元芳不一样,他是王佑仁的儿子。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,流的也不会是王家人的血。

“我都明白。”狄仁杰说:“可我不怕,我有你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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