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

乐无异身体出现问题的时候，切诺阿尔法号刚刚抵达香港。

夏夷则当时刚从流浪者号下来。

Kaiju的袭击愈发频繁，从一个月逐渐变为二十天一个周期，入冬以来便愈发频繁，从上一次入侵到今天，相隔不到半个月。

“总指挥讲要见你。”工作人员点着耳麦，对夏夷则说：“在他办公室。”

PPDC正式关门后，立刻出现大量人员请辞，清和忙着在世界各地处理机甲调港，香港基地的日常运作，全数落在了他和瞳的身上，两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，有什么事情，基本上靠电话和带话，因此夏夷则刚听到这个消息，先是吃了一惊，立刻动手将盔甲卸下，如果不是要事，清和不会急着见他

“无异。”夏夷则一把抓起外套，往外走了两步，又回头看了一眼乐无异。

“无异……在看什么？”

乐无异身上还套着盔甲，手里抱着头盔，皱着眉头往里面看。

“我讲了好多次……”他们刚经历一场接近两小时的鏖战，乐无异汗湿了的刘海耷拉在额前，人看起来非常疲惫：“头盔小了，卡着不舒服，讲了几遍，也没人给我调……算了，”他一把将手里的头盔扔回设备库：“这么晚，等下没事，回去我煮点东西吃。”

夏夷则轻轻笑了一声：“这么累，我去饭堂带些回来。”

“不会，”乐无异也笑：“做些简单的就是，或者……”他向他走过去，两个人离得很近，他的嘴唇“不经意”间停在夏夷则的唇边，乐无异舔了舔下唇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你想吃些别的？”

“哦？”他身上依然穿着笨重的盔甲，动作很滑稽，夏夷则有些好笑：“那你先告诉我，什么是’别的’？”

“啊，”乐无异皱起眉头，偏了偏头：“这个问题还真有些难，让我想想……别的，”他眨了眨眼睛，无比严肃地看着夏夷则：“那你觉得，我怎么样？”

“听起来不错，可以试一试。”夏夷则也学着他严肃地点点头：“老师讲有事找我，我去一趟，你……”他伸手拨开小子挡在眼前的刘海：“先回去冲个凉，一身的汗。”

“知道。一定洗干净了，等着你回来。”乐无异笑道，侧身让了让：“去吧，不过可别太久了。”

“毕竟我凉了，”乐无异说：“也不好吃。”

“好。”夏夷则说，他们已经好久没做过了。

指挥室外头，突然人声鼎沸，他们不明就里地看着身边的工作人员。

“是切诺阿尔法。”那工作人员连忙说，口吻难掩兴奋，那个老姑娘，在西伯利亚外城守护了她的子民六年，坚韧如残忍的战争机器：“看时候，应该刚到基地。”

夏夷则抬头望过去，香港基地的穹顶正缓缓开启，钢板向四周收缩，雨水混合着混凝土发锈的气息流入基地，与此同时，一座庞然大物随着直升飞机的嗡鸣声缓缓从天顶降落，在基地的地板上铿锵落地。

清和没有说错，夏夷则想，这是世间最美的景象。

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夏夷则突然想看一眼流浪者号，他回过头，看见乐无异也和他一起，望向属于他们的机甲，这座独一无二的机甲，如同切诺阿尔法一般，背对基地，面朝大海，如神祗般护卫着香港。

夏夷则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自豪感，这份自豪感并不属于他一个人的，他看向乐无异，幽灵同步还没有断开，他们此时，在感受着相同的情感，他们相视一笑。

那个时候，夏夷则和乐无异都不知道，刚刚完成的战斗，将会成为他们在流浪者号上的最后一役。

夏夷则走进清和办公室的时候，毫无意外的看见了瞳。

他靠在身后巨大的玻璃窗上，望着正对面的停机坪。

“夷则，”清和看起来面带倦容，许多日子没见，好在没胖没瘦，人看起来依然精神：“切诺阿尔法的两位游侠今晚到基地，Kaiju的袭击刚刚完毕，短时间内不会有任务，训练搁置一下。”清和顿了顿：“你明天去和他们，讲讲香港海域的情况。”

“好。”夏夷则说，切诺阿尔法号自生产以来一直由一对夫妇驾驶，六年来战无不胜，他也早有耳闻，听说这一次，全世界仅存的机甲都将运往香港，带来的也是数一数二的游侠：“听说汉森老爷子也回香港了？”

“不止是他们。”清和笑了笑：“潘特科斯特将军也要回来了。”

夏夷则一愣，PPDC全面关闭的原因，一直以为谣言四散，官方的说法，猎人计划花去了过多的人力物力，而击毙Kaiju的成果日益下降，同时有许多声音暗示，猎人计划的破产是一场政治阴谋，而导致这场阴谋的始作俑者，虽然倒是没人点清道明，却纷纷暗示着这位PPDC最大的领导者。PPDC关闭后，香港基地一度灰心丧气，认为这名指挥官将放弃真正有效抵抗Kaiju的最后堡垒。此时这名将军的归来，无疑代表着香港基地将拉开作为打败Kaiju至关重要的战场。

“夷则，我要走了。”清和说：“我自己都没想到，我竟是个很好的说客，这次走，是去各地筹措资金。”

老师，夏夷则喊了他一声，清和这些年，一直都在香港基地，他比所有人，都要了解这里。

清和笑了笑：“潘特科斯特将军是名很好的指挥官，我留在这里，也没有用处，生命之墙马上要建成，很快，这个世界再不需要猎人计划。”

联合国决定关闭全球基地后，提出在环太平洋区域内建设反怪兽墙，也称为生命之墙，在其全部建设完毕之前，仅保留香港基地，并最后为该基地提供八个月的运行资金。然而联合国各国提供的资金，甚至不足以满足基地现有机甲的正常运作，PPDC关闭后，即将到来的，和现有的机甲，总共六台，都是最昂贵的机甲，要在八个月内一举击毙Kaiju，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。

夏夷则笑了笑，清和看着他。

两个月前，猎人计划的工厂关门大吉，最早的一代机甲，就在那里产生，现在，工厂里挤满了贫穷的工人，为了一点点的口粮，在报废的机甲上寻找卸下每一片铁片，重新铸造锻打，变成表面可以防御巨兽城墙的钉子贴片，所谓的“生命之墙”。

听上去是寻找到抵御Kaiju的良方，实际上，却是廉价而脆弱的表面功夫，一旦八个月过后，香港基地仍未能彻底击败Kaiju，泛太平洋国家海岸线将会撤退300英里，修筑“生命之墙”。那人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，躲在脆弱不堪的铁墙背后，如同蝼蚁般啃食限量的配给和面包，每日担惊受怕，一旦第一面生命之墙坍塌——这件事情，在悉尼的海岸线已经发生，唯一能做的，只有不断退后，重新铸造高墙，最后将大面积的土地，拱手让于来自海底的外星巨兽。

“‘生命’——之墙，”夏夷则说：“老师相信吗？”

什么生命，希望，战争元年，天启，末日，他从来不相信这些。他只相信面前的钢铁机甲，一拳一拳打爆巨兽的脑袋。他相信流浪者。

清和扬起了嘴角，无稽之谈，他说。

若是信了，便不会离开。

他和他们，和所有的游侠一样，他们并不知道，什么叫做放弃。

夏夷则转身走出去的时候，清和叫住了他。

他回过头，对方却半晌没有说话。

夷则，清和最后问，乐无异最近怎么样。

“挺好的。”夏夷则想，真的是挺好的，几个月以来，香港基地逐渐在人手和资金上都明显吃力起来，基地内的机甲本就不足对付，从世界各地调过来的机甲，在调离海关时均碰到了各式各样的阻拦，除了流浪者以外，基地内的两个机甲，并不合适应战，因此在之前的三个月内，基本上只能靠流浪者号上场杀敌，除了频繁的作战，夏夷则和乐无异的体质训练也开始大大加强，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，回了宿舍，倒头便睡，再无暇顾及他物。

在这期间，他们之间的神经搭桥，再也没出现过问题。

“倒是有件小事，”夏夷则想起来什么：“无异总说头盔不舒服，用了校准器，还是卡着难受，可能是马尾挡住了校准器定位，”他摇了摇头：“让他剪头发，还不乐意，还是麻烦老师问问，看有没有办法……”

“不是马尾。”接话的却是瞳：“也不是什么校准器的问题，没有人的脑子塞在游侠盔甲下，还可能产生不适感。”

那是核辐射对人体产生的副作用，瞳说，乐无异的定期体检报告刚刚出来，他的大脑颅内，有一片阴影，是肿瘤。

终章：

夏夷则跟着乐无异，走到香港基地的最高处。

铁架正对着流浪者号的双眼，乐无异将双手搭在铁架上，望着前方。

“你知道了？”夏夷则问。

“啊。”乐无异答道，核辐射剂量对人体的影响可能是慢性的，也可能是急性的，香港基地虽然一直在定期对所有游侠进行身体检测，甚至每日发放抗辐射的药剂，机甲却依然有着复杂的建构体系，那么在战斗过程中，不知何因破坏的机体，都可能产生难以预计剂量的核辐射泄露，对游侠的身体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，医疗部从发现乐无异体内的癌瘤到现在，都没能找到导致癌症的诱因，也没有必要再去寻找，事情已经发生了，而他们现在能做的，只有延续他的性命。

“倒也没什么，毕竟发现的及时，只不过，”乐无异偏了偏头，拉着夏夷则坐下：“他们说我已经不合适，再踏上机甲。”

“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，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。”进入学院之前，他们曾经多次保证，尽力负责所有游侠的生命安全，除非战场上不可预测的因素，理论上如今的三代机甲，不可能对人体产生副作用，乐无异是一个很现实的人，他对“理论上”的各种假设从来没有信任，做了许多年的技术，也不是不清楚机甲对人体可能会产生的种种可能，他只相信驾驶着数百英尺高的机甲，将炮弹狠狠打入巨兽的大脑，是唯一的道理。

而这中间的一切可能，都是付出真理所不能避免，也无甚所谓的代价，即便是性命。

“放心，我不会再驾驶机甲。”如果让他选择，他宁可继续踏上机甲，站在数百尺的高空，与夏夷则一起，给那些丑陋的巨兽，迎头痛击。然而对夏夷则的责任，却是比这份任性，更重要的东西：“他们安排了明早的飞机，去德国，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治疗，听说那里的疗养院，山清水秀，空气清新，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？”

夏夷则对着他皱起眉头。

“我一个人，能分到一间巨大的单人间。”

夏夷则摇了摇头，笑起来。

“你呢？”乐无异问他，潘特科斯特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了罗利贝克特，流浪者号上一任的游侠，夏夷则也不需要再驾驶机甲：“还留在基地？”

夏夷则耸了耸肩，他在基地做了多年的游侠，对香港海域了如指掌，退了役，也还有许多的工作需要他。八个月，六台机甲，这是香港基地至关重要的时刻。

两个人安静下来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流浪者号。

可惜了，乐无异最后说，不能再和你并肩作战。

“你是个很好的搭档。”

乐无异走的时候，夏夷则并没有送他。

那天香港基地下了点雨，他和瞳站在指挥室的落地窗前，对面的停机坪在雨水的冲洗下看不真切，基地的停机坪上依然如往日般热闹非凡，运送机甲零件的车子在基地间小心而有条不紊地穿梭；潘特科斯特将军和他的养女森麻子正大步踏出基地，等待着什么人；在他们的身旁，牛顿博士正忙着指挥运送他刚刚打下的Kaiju大脑。

不送送他，瞳敲了敲窗户，晚个十分钟，也不至于世界末日。

夏夷则笑了笑，没有说话。

乐无异走之前，特地交代了，不准他联系、打听他的事情。有时候，没有消息，总比坏的消息要好些，乐无异说，有了好消息，我自然会联系你。

他随着瞳的手指看下去，乐无异正穿过停机坪，准备踏上通往德国的飞机，他走到直升机前，突然站定，将手里的雨伞扔到脚边，转过身子，像是故地重游一般，对着香港基地，笑了笑。长长的刘海在瞬时间被雨水淋湿，底下依然是一双琥珀的瞳仁。

夏夷则突然有些恍惚，要不是下着雨，这景象与半年前乐无异回到香港，竟然一模一样，仿佛下一刻，他便会大步走到他的面前，给他当头一拳。

头顶上传来直升飞机涡轮轰鸣的声响，夏夷则望过去，停机坪的另一侧，罗利贝克特从直升飞机上走下来，迎面向森麻子走去。

与此同时，乐无异踏上了飞机，转眼间，直升飞机便成了天际边的一个小点，愈行愈远。夏夷则转过身，大步向指挥室走去，里面，切诺阿尔法的驾驶者正在等他。

那是2025年的1月3日，十天后，香港基地以全世界始料未及的方式带领人类走出了最黑暗的时期，赢得了这场由外星巨兽带来的战争，2025年1月13日，在罗利贝克特与森麻子的驾驶下，流浪者号进入虫洞，将地球与外星世界的缺口彻底炸毁，将那些丑陋的怪兽，永远封葬在海底。

那一天，距离第一次kaiju袭击的战争元年，过去了整整12年。

清和回到了香港，潘特科斯特将军在最后一役中不幸殒身，清和得以继续留任基地指挥官；瞳离开了香港，前往欧洲的某个小国渡过余生；而夏夷则，他一直没有离开香港基地，战争结束后，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需要处理，怪兽倒下的海域成为核辐射扩散的危险区域，香港基地也成为解决核扩散的战后核心。

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年，在香港基地和泛太平洋的合作努力下，2026年的新年如约而至，这一天，夏夷则的邮箱里，收到了一份来自德国的邮件。

上面只有一个字，安。

-FIN-

啊终于完结了，感谢小伙伴们耐心的等我一月一更（。

本来结局在脑子里似乎要带感一些，可能拖得太久，写出来没有那种感觉了，希望大家见谅w

总而言之，多谢阅读，鞠躬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