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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会再见，在冥冥之中。”

11月飞快地来了，又飞快地走了一半，狄仁杰这两天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——他腰最近不太好，最早觉得酸，后来又酸又疼，有时候根本坐不住，他开始嫌床软，床垫换了好几张，咯地小狐狸觉都睡不好，还是不见好转。

他月中去项目公司连着开了几天会，有一天散会突然就站不起来了，小王警官接到瑶秘书电话，赶到医院的时候李医师举着片子下结论：不是大毛病，这人到四十啊……

王元芳噗嗤一声笑场，狄总裁躺在诊床上无声地发脾气。

李医师铁面无私：“卧床休息，起码三天。”

狄仁杰这一休息就歇了一周，王元芳平时不做饭，于是对下馆子很有鉴别经验，他知道不少很不错的小馆子，朝阳城里哪家不用地沟油哪家肉多哪家水少他门清。队里最近给他发了俩徒弟，他也没那么忙了，一下班甚至没下班就满城跑，提上好几袋子吃的才心满意足回万盛。

外面的东西油再少也没多少——于是狄总裁病了一场，反而胖了。

前头晚上狄仁杰捧着他臆想出来的肚腩死活要往跑步机上爬，王元芳差点没和他翻脸：“你跑啊，你多能耐啊，最好把腰跑断了再把肠子跑断，你以为你多大了，能不能不作！”

狄仁杰蔫蔫从跑步机上下来，求他：“你就让我出去走走，求你。”

王元芳插着腰，老半天点点头：“那成吧，你想去哪儿。”

去哪儿可真是太成问题了。

现代都市能有什么好玩的，大老爷们对购物商场只有避之不及；景点古迹又太俗——北京人去天安门溜达纯属有病好么；有家有室的去酒吧夜店也没劲儿。

俩人头挨着脑袋研究了半小时’在北京，带他（她）去这里就对了’，没有丝毫想法。

狄仁杰叹气：“哎~~~~~~~~”

王元芳赞同：“哎~~~~~~~~哦对了！”

狄仁杰看他。

王元芳眼睛里的小星星眨了一下：“差点给忘了，你等着！”他小跑去书房，又小跑着回来，递给他两张门票。

狄仁杰眯着眼睛看：“莫奈……”

“不是这样的！”王元芳挺兴奋：“听说很好玩，声光电什么的，不光是油画，实际压根没有油画。”

狄仁杰有点犹豫，他对这名头有点耳熟：“票哪儿来的……”

“婉清姐给我的，他和高医生要去，结果俩人都得去广州开会，这可首场，挺贵的。”

狄仁杰看一眼价格，380，俩人不到800呗。

“到底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去吧！”

狄仁杰还是有点犹豫，他对艺术过敏。

王元芳表示严重失望：“不想去就不去。”

狄仁杰赶紧找车钥匙。

自打认识王元芳以来，狄仁杰三天有四天找不着车钥匙，以前他车钥匙一般在瑶秘书手上，不在梦瑶手上也在二宝手上，谈恋爱以后狄总裁向来亲自开车，从来找不着车钥匙。

王元芳站在门口等他老半天，捏着一枚崭崭新的车钥匙豪迈地表示：别特么找了，开我车。

小王警官’省吃俭用’的结果总算结了果，他这次狠下了一笔血本，买了一辆白色极光，锃亮的小路虎停在毒药隔壁，像个蓄势待发的阿拉斯加小狐狸——这车真是样样好，又拿得出手，又不张扬，性价比高，性能也好，只有一点，国产的便宜。

王元芳刚把车提回来的时候狄仁杰还有点犹豫：“国产危险系数高，你又老……”

王元芳握着方向盘拿出杀手锏：“不敢坐别坐。”

狄仁杰只好麻溜往副座上蹭。

俩人刚到美术馆门口都吓一跳。

“不是！你们还搞艺术呢？！”

“不是！我还有一博物馆呢？！”

“……这叫美术馆。”王元芳吞咽一下，垫着脚尖往里面看：“完蛋，好像还是开幕式，里面好多人……你觉着这种情况他们能认出你吗？”

“认不出来当然认不出来我多没存在感啊多大众脸啊辨识度多低啊——废话他们当然认识我，感情你不知道你首长啥模样？”狄仁杰提着票根，脸色煞白：“来前你也不好好看眼票，上面下面背面中间这么大四个logo你就不觉着眼熟么？！”

王元芳犹犹豫豫：“……谁没事看那个啊我就看了眼地址，那咋办，不进去啦？”

“不去。我要约会不要加班，等差不多了再来吧，一个展怎么也得个把月……”

“哟，”一个声音毫不客气插进俩人中间：“这不我亲爱的陛下吗。”

狄仁杰闭了一下眼睛，回头，褚尚元很神奇地站在他身后，身边跟着一溜公司高管。

“狄总这是……来视察工作？”

狄仁杰皮笑肉不笑：“那我当然不可能是来约会的。”

晚了。

狄总裁杵在宣讲台底下闹脾气：“我不讲话，绝对不讲。我一定积极配合公司的活动，坐在台下认真地微笑，适时地鼓掌，如果一定有必要拍两张照也没问题的么……你什么时候建的这博物馆。“

褚尚元很淡定：“美术馆。狄总你必须上去，要么你别来，你说你都来了要不做个指示底下人就容易联想，一联想下面人就容易掉饭碗扣奖金，我可告诉你，文化公司招的可全是名牌大学留学生，你好意思让人家放弃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，在祖国故乡受到如此冤枉的待遇嘛——狄总，对员工负责是每一个老总的优良美德，请你积极配合公司活动。”

“不是，文化公司你是什么时候……”

“狄总。”褚尚元敲敲表：“该上台啦，脾气回头再闹，乖。”

这应该算是个……多媒体空间装置艺术展。

投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打下来，印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模型上，3D波浪追随塑料打造的睡莲在美术馆大厅里波光闪闪。

从技术和趣味的角度来说，特别厉害特别好玩，从艺术的角度来说，和把油画印在笔记本马克杯上的行为差不多一个意思。

王元芳捧着一个牛肉三明治和一杯香槟，看着台上的狄仁杰……妙语连珠出口成篇。

他把脑袋往前排瑶秘书那儿伸了伸：“嗳，你每天写多少演讲词啊？”

瑶秘书莫名其妙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你每天写多少份演讲词，他能用上几份。”

瑶秘书扬起半边眉毛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，陛下不满意我的工作？”

“没有。”王元芳赶紧强调：“他说你是特种兵、女超人、是伟大的女士——这位伟大的女士，你太神奇了，你怎么知道他今晚要来？”

“哦。我明白了。你以为他现在说的是我写的。”瑶秘书挺挺胸：“让你失望了，我没那么伟大——我不知道他要来，本来我都没打算来。你真以为他就是个小少爷，祖坟积德了一出生就含一个公司——陛下现在这个是临机应变临场发挥，他从来不用演讲词。”

王元芳把脖子伸回来，看了眼台上的狄仁杰，狄总裁一身休闲装，讲精神、讲文化、讲如何用艺术点亮一座城，精神抖擞，气宇轩昂。

王元芳冲台上举了举杯，一口干尽，然后轻笑。

狄仁杰的临场发挥刚结束，瑶秘书就被叫走了，王元芳又听了一会儿其他领导发言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，这位什么总抓着演讲稿讲了半天精神文明建设，听得人直犯困，王元芳打算起来再去找点吃的，屁股还没起明白就被人摁下去。

王元芳回头看，一愣：“杜老？”

杜柯坐在他身后，打扮地一丝不苟，坐地笔直：“小王警官，打扰了。”

王元芳慌里慌张：“不会，怎么会——您来多久了，我去喊他，您先坐……不是，您饿不饿，渴不渴，我给您……”

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。

“别忙啦，”杜柯依旧微笑：“我就是来看看，你师母年轻时去法国留学，很喜欢这些东西，他办了这样一个展，没有告诉我，恐怕还在生气，就不要见了。”

“没有，他不是……”王元芳僵在原地，站坐都不是，更慌：“他其实……”

他怎么解释，说狄仁杰其实没把这破展放在心上？还是实话实说，说他压根不知道？

王元芳为难老半天，杜柯明了般点头：“我明白，底下人做的事，很多我也不清楚，甚至根本不知道，有时候是误打误撞，反而产生误会……小虎不会出席这样的活动，这次，你带他来的？”

王元芳点头，干巴巴坐下。

杜柯很温和地问他：“王警官喜欢艺术？”

“谈不上喜欢，这好像也不是艺术。”

杜柯笑一声：“我同意，艺术应该是它原本的样子。”

王元芳眨眨眼睛：“杜老喜欢艺术？”

“也谈不上。”杜柯笑着靠上椅背：“你师母很喜欢。”

“真巧，我妈妈……也很喜欢这些。”

杜柯攥紧掌心：“是呀，缘分天注定。”

狄仁杰打了一圈太极下来已经很晚，他急匆匆从美术馆的长台阶上下来，王元芳抱着腿坐在最下面两阶台阶上，发呆。

狄仁杰挺着急：“怎么坐这儿了，我一直跟他们说让你过来，他们没跟你说吗？”

“说了……好几遍，不怪他们，是我自己要在外头的。”王元芳抬头看他，张嘴，闭上，再张嘴。

狄仁杰轻笑一声，在他旁边坐下：“这怎么了……我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地方你就直说，我也得知道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，是不是。”

“不是你。”王元芳表情莫测：“今晚，杜老来了。”

狄仁杰腾一下要站起来：“他来了，他怎么来了，来哪儿了，在哪儿呢？”

王元芳把他拽住：“你别急，杜老已经走了，他就是来看看，他今天来，给了我一样东西。老狄，我知道你最近很忙，但你明天能不能抽空陪我去趟上海，去了就回来，不耽误事儿。”

狄仁杰看他。

“杜老过来，跟我聊了很多，关于师母，和过去。”王元芳突然靠在他的肩膀上，摊开手掌：“他走之前，给了我这个。”

狄仁杰向下望去，一张很小很旧的照片，一老一少穿着军装的军官透过时代打量他们，年纪大一点的环过年轻人的肩膀，两个人腰杆直挺地立在那里，昂首挺胸。

像两个普通的上下级同事，又似乎不止。

狄仁杰捏着照片，双手颤抖。

像素很低，还是能看清楚，中年军官的脸上有一条骇人的伤疤，除了疤痕，样貌和他长得太过相似，而那个年轻军官，正是他们找了大半年的国民党官员。

狄仁杰和王元芳依偎着，坐在2016年北京的冬日里，望着自己穿过时代、越过历史，曾经陪伴彼此的身影，面面相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