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少狄/狄芳】金陵 3

3

狄仁杰手里握一根雪茄,当指挥棒,一会儿叼在嘴里,一会儿又拿它戳戳郁金香。

王元芳站在他身后,欲言又止。

“你的事儿呢,我不问,我的事儿呢,你也别动念头。”狄仁杰把“指挥棒”又塞进嘴里,眯着眼睛看天:“东西你得还我,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。”

王元芳看着他乐:你娘留给你一把枪。

“你还别不信,乱世里,这东西最值钱。”

“你怎么认出我的?”

“嗬!”这小崽子:“拿了我的东西,还不让我记个账?”狄仁杰终于舍得消遣指挥棒,一回头,吹他一脸烟,呛地人直咳嗽,他在蒙蒙烟气里打量那张脸,晶莹剔透,小院池塘,明月梨花白,看一眼就忘不了的一张脸,他认出他一回,还认不出第二回。“就您这长相的——”他故意拖长了调子:“属于看一眼动心,看两眼倾心……你这样,玩敌后工作?”

“嗳,”王元芳抽掉他嘴里的雪茄:“才说了不打听,你就套我话?”

“我自说自话,您别对号入座啊。”狄仁杰眯着眼睛看他手上的雪茄,姿势很别扭:“烟不会抽?”

王元芳没搭理他。

“试试,新政府里好抽大烟喝大酒,不会这个你就是含着金汤匙,别人照样当成小可怜儿。”

王元芳抬头看他。

“要不就得玩女人。”

“……怎么抽?”

“放嘴里,吸。”

王元芳呛出好大一口,咳咳咳地喘半天气儿,狄仁杰笑得前仰后合。

“第一口都这样,往嗓子里咽,味儿到肚子里就算对了。”

王元芳皱着眉看他:“金汤匙真没用?”

“没用,我也是金汤匙,烟酒女人我是行家,还在这给人指挥合唱团呢。”

“金子也分成色。”

狄仁杰眯着眼看他,哟,那您是个啥成色哟。

王元芳把雪茄往地上一扔,拿脚尖狠狠碾灭了

狄仁杰把脸埋手里,大发感慨:这可是美国货,有钱也买不着,您这成色再金贵,也不带这么糟践东西的。

“刚怎么说的,”王元芳看他:“再套我话,一会儿断的可不是什么美国货。”

“是是是,那我要是一国货,美国货是谁啊?八年前在我家可劲儿说洋文的那可不是别人。”

王元芳扬手就要打人。

“嗬!人模人样的你倒挺暴力”狄仁杰一翻身拽住他手腕,细胳膊,他没使大劲儿,一扬手把人拽怀里,压低了声音:“给你东西的时候怕自己出不了南京城,你要是丢了还好说,还留着就是定时炸弹,就这个我必须要回来,你要是不信自己去拆,”

他们离得太近了,是鼻子尖顶着下巴颏,狄仁杰能看见小崽子一双漂亮眼睛在放大,他赶紧补充一句:“枪管里有东西。”


王元芳回到新政府办公楼的宿舍已经接近凌晨,把守门房的卫兵歪着身子睡在楼梯上,他小心翼翼绕过人走上扶梯,仍然蹑手蹑脚,新政府正是开始做事的时候,公职人员晚归再寻常不过,他这个级别的更犯不着看人眼色,他小心,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,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看见。

王元芳到房间,不急开门,门把手上的头发丝还在,他松口气,推开门又认认真真锁好,才拉开书柜最底层的抽屉,里面有一层搁板,一个简易电台就摆在里面,他越过电报去找东西,灯也不敢开,老半天才翻出一把勃朗宁,他就着月光拆开枪管,里面掉出一张纸条,不过三厘米长,一厘米宽,密密麻麻印着长短不一的电码,这是加了双层保险的密电,他手上没有密码本,译不出来,但是他熟悉这种电文的格式。

王元芳弓着身子,小心翼翼在电台上敲出一份不长的密电,只有几个字:上峰已经找到,安。

他做完这些事情,从桌椅上翻出一个日记本——他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,笔记在桌上摊开,落笔时碰了难处,他想了片刻,在纸上落下几个字:今日晴天,于狄公馆赴宴。

字迹还没有在干涸,他又一把撕去那一夜,王元芳望着窗外,南京的三月里仍透着湿气,他感到冷,心里却有坚定。

他沾了沾墨水,重新写下:今日晴天,遇故人。


狄仁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,他在浦口定的仿日制服刚到了货,一早就喊司机去拿,试过后又去了一趟日本人开的洋商场,在里面挑些配饰领带,甚至要换新香水。他晚间要去歌舞厅,也是日本人开的舞会,他在镜子面前叠一块白方巾,又取出来,换做方开苞的一朵玫瑰,含苞待放,含而不露。

日本人刚打下南京时,搞杀人比赛,最后索性屠了城,当时满城里尽是血流成的小溪,滴滴答答弥漫腥气,尸体拖不走,堆在大街上烧,烧到第三天天降大雪,满城扬扬洒洒的白沫子,人们去拍才知道,那不是雪,是死人烧成的灰。人间炼狱不过三年,南京城已经变了样子,日本人要胜,靠杀人是不够的,还得靠经济,那能改变文化,丢了文化,一个民族才彻底没了。于是浦口上上下下都是洋场子,开西餐厅,咖啡馆,还修欢场,街上具是日本人和洋人的影子,樱花和圆舞曲粘在一起吹,西装和和服裹在一块蹦蹦跳跳,就是不见了汉衫和旗袍。

唯剩的中国面孔里,一律着仿日的海空军制服,乌黑,胸前两条皮缎秀在襟前,应着前襟新政府金灿灿的党徽,一条宽皮带扎在腰间,大皮靴把人拉的老长,好不威风。

狄仁杰就是其一。


他出门前特意在狄知逊的书房前晃悠了片刻,狄知逊当时正和副手议事,老爷子抬头看见他一身威风堂堂,眼睛停在他胸口的玫瑰花上,抿着嘴唇不说话,底下人也就知趣的散开了。

狄知逊坐在楠木桌案后翻文件,头也不抬:“问吧。”

狄仁杰提着嘴角笑:“您知道我有话。”

狄知逊摇摇头,把文件搁下:“我是你老子。”

狄仁杰沉默片刻,然后问:“他到底是谁?”

狄知逊问:“他告诉你他是谁?”

“他说他姓李,新政府特务部的。”狄仁杰又说:“可他原本姓王。”

狄知逊叹口气:“他原来并不该姓李。”

狄仁杰就这么站着,狄知逊低头,找出一份剪报,又说:“他原本该姓王。”

狄仁杰心里沉了沉,开口又问:“哪个王?”

狄知逊头也不抬,就着手上的报纸一点:“就是这个王。”

狄仁杰顺着报纸看下去,剪报上是一个中国人,握着土肥原贤二的手,标题上写得清清楚楚:王克敏任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,与大日本帝国共建东亚幸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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