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少狄/狄芳】磐石 16

我认真更起文来自己都害怕——


16

王元芳在黑暗里醒来,他的头上挨了一下,脑仁里发钝,像头天晚上喝了二斤白酒,嘴里也是干的,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个。

他想吐,舌头却蜷缩在口腔里,远处有模糊的光感,看不清楚,像在水底看天光;呼吸束缚在胸口,他想动,只有力气挑开眼皮,有人声和脚步声,最清晰地是自己的呼吸声,时间被延长,一切都很慢,慢的没有尽头,累极了。

意识却是清醒的,他清晰地意识到,他被注射了过多的某种单一的麻醉药物,身体终于逐渐清醒,他费力动了动手指,很好,没有被任何外力束缚,他应该是瘫坐在一张椅子上,他的脸上都是汗水,或者血水。

他感到不值,他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,他轻敌,他本来可以利用今天的事情将对方一网打尽,他哪怕只是叫上二宝呢,也不至于白白浪费这个机会,甚至还把自己赔了进去。

他尽力发出一点声音——他要赶在意识被药物彻底摧毁前,得到谈判的机会:“我不知道你是谁。”他毫无目标的对着黑暗说话:“或者你们是谁,我甚至可以不去知道。”

他说一句话,需要废掉所有的力气,他说的很慢,但是清晰。

“你,或者你们,有没有想过,这件事的结果?”

“你们把我绑过来,说明我有你们需要的东西,或者,你们知道我是谁。”

远处的光影停下片刻。抵抗导致呼吸更加地困难,他在争取每一丝的意识。

“现在,很有可能北京的大部分警力,都在找我,警力不够,那还有特警,甚至军队,你们只有有限的时间。”

光影在往远处移动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声音,他挥动四肢,用身子去撞击任何东西,椅子传来吱呀的声响,他重重跌在地板上。

“我还活着,说明你们有话要问我,说明我还有用。”

“但是你们真的以为,你们能有限的时间里,问出你们想问的吗?”

面前的影子晃了晃,有铁质的什么东西拖着水泥地板的声音,一个身影终于在他面前停下。

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,一大半被口罩挡住,只有一双眼睛看着他:“你是狄仁杰?”

他愣住了:“我是。”他连忙说。

值了。


狄仁杰从车上下来的时候,近乎没站住身子,他感到周围有人,很多人,围在在他的面前,他要往前走,腿就软下来,然后有人在急切地说什么,有人去扶他,他抓住那个人,像抓住唯一的希望。

“他在哪里,”他的指甲陷进那个人的胳膊里:“元芳在哪里?”

“狄仁杰……你冷静一下。”

他一抬头,终于看清楚了,眼前是褚尚元的脸。

“他身上带的定位信号,显示人就在前面工厂里,里面有火力,我们进不去,部长我们已经通知了,在来的路上……”

“尚元,”冷静,他深吸口气,又吐出来,冷静:“分局能调出多少人?”

“能调来的已经到了,加上你队里的,20人,”褚尚元说:“刚进去,又退出来了,对方火力太大,我们不敢冒进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狄仁杰抬头,面前一座废弃的工厂,黑压压地杵在夜色里,易守难攻,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。

“我先进去。”他说,他们要的不是元芳,他伸手去摸佩枪。

“别急,”褚尚元拦了他一把:“支援已经在路上了。”

“多少人,多久。”

褚尚元抬头看看表:“你给我半小时。”

“好,”他掏出佩枪,清空弹匣,又全部填满,铿地拉上保险,动作利落:“半个小时,我等你。”他把手枪别在腰后,头也不回地向工厂走去。


一个低级的错误。

他跟了李润南一整天,北大的讲坛一散,李润南又去了很多地方,他回了一趟宿舍,再出来,身上多了个电脑包,然后在街边吃面,吃完面,就在附近闲逛起来,他在胡同里七拐八拐,每一家小店都流连片刻,甚至在一家电影院前停了一会儿,看起来,好像就是单纯在逛街,可是王元芳知道,没人会带着电脑包在街上闲逛,李润南这会儿更没有这样的心思,最后,他在国图坐了一会儿,对着电脑发起了呆,半小时后,他站起身子,在经管图书区来回踱步,王元芳小心地跟在他身后,书架很高,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,好像也没特别在做什么,他甚至随意的抽出一些书,靠在书架看了一会儿,仿佛只是在打发时间。王元芳没敢离开他半步,李润南根本不可能看这样的书。

果然,又过了十几分钟,李润南突然大步向外走去,仿佛想起什么着急的事情,他看起来不对劲,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。

直到跟着他离开了图书馆,走到一个巷口,王元芳才意识到,他的电脑包不见了,也近乎是在同时,巷口的四面八方突然有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住他,为首的一个,脸上戴着口罩,径直向他走去,他看不清他的脸,却能看清那一双眼睛,里头泛着看不见底的黑,目标坚定,王元芳认得这样的神情,那是猎人看见猎物时展开进攻的信号。

他飞快地向李润南走去,然后下一秒,后脑勺一阵钝痛,他失去了意识。

“李润南呢?”他望着倒下去前看见的那双眼睛,问:“你们把我抓来了,也不会放过他,我说的对吗?”

面前的人冷笑一声,他掏出一管针管,看着他:“狄队长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
王元芳翻了一个白眼:“苯巴比妥钠,戊巴比妥钠或者安氟醚,通称麻醉剂,你们想让我安静,还不如再给我一个闷棍,更有效率。”

“甲基苯丙胺,未提炼之前,是纯白的结晶体,所以我们又称它为’冰毒’,这种高纯度的提炼,可以瞬间放倒一头牛,而对你而言,这样的剂量足以致命。”他撩开王元芳的袖子,将针管抵在他的肌肤上面:“恶心、舌回缩、呼吸抑制,那么再下一步,就是脑死亡。我承认,这是个下三滥的手法,但是有效,正如你说的,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那么你告诉我,备份在哪里?”


狄仁杰摸进工厂后门的时候,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,工厂里静的出奇。

这样异常的安静,反而非同寻常,褚尚元的人马刚和里面交过火,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弹道,他们第一次攻进来,还摸不清局势,吃了亏,出来告诉他,这是最快的捷径,也是最危险的方式——防御越重,就说明这个地方最重要,离元芳也就越近。

狄仁杰从未如此清醒过,元芳的性命可能危在旦夕,他这个时候,最不能乱。他闭上眼睛,去想这件事情,这一次不比重庆,他们不是奔着元芳的命去的,李润南带给他们的东西,显然是这整件事情的要隘,而在刑侦系统里,第一时间被通知去现场的人,实际上是狄仁杰,元芳的怀疑有道理,虽然是大案子,刑侦系统那一套一套的流程,许局不见得比他底下的人收到消息要快,而联系褚遂良的话,许局很可能是长孙无忌的人。

他去天津,纪检的调令是由狄知逊亲自盖章递给他的,为了不打草惊蛇,他和褚尚元甚至是匿名调查,因此他去天津,除了他们和狄知逊,没有第四个人知道,那么今天跟着李润南的,本来应该是他自己。

狄仁杰掏出佩枪,向前走,顺着弹壳往里面摸,工厂里没有开灯,反而帮了他的大忙,狄仁杰在公安大学受过系统的野地训练,在黑暗中如鱼得水,他甚至能通过脚步声判断周围敌人的数量和能力。他刚才静静听了一会儿,里面人数果然不少,可能也是像他一样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,他停顿了片刻,收起手枪,然后开始向上走,既然打不过,那么既来之则安之。

他走到楼上的三层,就知道自己摸对地方了,黑暗里有着凝重地呼吸声,气氛具是蓄势待发。

他走上前,将手枪甩在地上,然后举起双手:

“你们要的东西,在我身上。”狄仁杰对着黑暗说:“你们抓错人了,我才是狄仁杰。”

他又伸手,甩出一张警员证。


针管挑开肌肤,径直扎进动脉,对方并没有急于注射药物,毒品随着针头停留在动脉的表层,几乎是这个瞬间,王元芳感到脑后一片发麻,全身止不住颤抖,他咬紧牙关,问话在齿间挤出来:“备份?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?”

“你来这里,是为了保护李润南?”

“调查,”他的呼吸开始急促,上下牙床不停地互相敲击,说话更加困难:“他是一起自杀案死者的学生,是例行,调查。”

“既然是为了保护他,那我就让你见见他。”

有什么人拖着重物,随后,就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,李润南的脸就出现在面前,两只眼睛瞪地很大,中间有一个血窟窿。他死了。

王元芳盯着他,他的瞳孔瞬时放大,那里面是愤怒,是内疚,还有绝望,随后,那一双大眼睛里开始发冷、变暗。他的意志在毒品的侵吞下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,可他的双眼不变,那里面是坚定的信念,不容侵犯毫不妥协,施虐者于是知道,他意志已经开始瓦解,精神的折磨,往往比肉体的痛苦更加有效。

“赵双全死之前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,可能他甚至不知道,他到底招惹了什么人,你以为你的身后有中纪委,甚至纪检的撑腰,就没人敢动你的性命。别说李润南只是一个屁都不知道的学生,但凡碰了那样东西,谁的死都是值得的,你以为你真能查出什么来,这东西哪怕在你的手里,你会用吗?李润南以为自己很聪明,把东西直接交给中纪委,最后,还不是到了我们的手里。他前天找到你的时候,你就已经算是个死人了,只不过对你,没必要下杀手,半只针管的剂量,最多是成瘾,”他依然紧紧咬紧牙关,毫不妥协,针管缓缓推进去:“你是警察,这东西上了瘾,也就毁了下半辈子,不说,剩下半管就要的是命,狄仁杰,李润南不可能没有给你,你的时间也不多了,备份到底在哪里?”

针管已经推进了三分之一。


狄仁杰被带进去的时候,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元芳。

他看起来没有外伤,但是近乎不省人事,半张脸埋进水泥地的尘土里,另外半张脸,似乎因为什么东西而极其苍白,甚至扭曲。

一个男人半蹲在他的面前,手里稳稳地拿着一只针管,有液体正在缓缓推进他的身体。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,但是显然,这东西正在一滴一滴夺去他的意识,甚至生命。

“住手,”他在赌博:“他是王佑仁的儿子。”

面前的人顿了顿,动作似乎终于停止。

“你们太着急了,甚至犯了最愚蠢的错误。”狄仁杰冷静地说道,他迫于阻止那人的动作,孤注一掷地用元芳的身份作为筹码,他赌他们不敢对元芳下手,赌他们不敢公然与王佑仁为敌,赌王佑仁的权力:“你抓他的时候,即便花点时间摸摸他的钱包,也知道他的身份了——”他提到了音量:“副省长!”

面前的人停了下来,他在元芳身上摸了片刻,找出一个证件,然后放下,他转过身,平静地看着狄仁杰。

在他们眼神交汇的瞬间,狄仁杰已经知道,他的推测对了,他只要猜对了,那么胜负已分。

“你叫我什么?”

“你在派我调查北大教授案的时候,可能还自以为聪明,你希望通过我,把“东西”引出来,把我引出来,可惜你并不熟悉公安系统的运作,你以为凡事都是中央批文,上头指派什么,底下就去做,实际上在刑侦系统里,上边的消息往往没有民愿来得快,当然,在你的世界里,老百姓可能根本不值一提——这也就成就了你的今天,无论是今晚,还是如今的局势。你以为你放赵教授回去,是引蛇出洞,实际上是放虎归山,你低估了赵教授,也低估了他的学生,这是你的第一个致命错误,而你打电话给许敬宗,是第二条。你以为李润南是慌不择路,甚至在截取他上报中纪委的文件时信心满满,以为除掉他,再除掉我,这个东西就永远是安全的,你就是安全的。可惜,对于李润南而言,这是杀师之仇,他心急,没有路子,我却不一样,在元芳出事的那一刻,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发给了中纪委、纪检最直接的领导人,不只是纪律部门,甚至是你们一心想绊倒的王佑仁,如今你对他的儿子下了手,他又拿到了你们最直接的罪证,你即便现在还不承认你的身份,或者杀了我,你认为,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吗,其实原本,你不抓走王元芳,我根本不知道,李润南给我的东西里就有直接证明你罪证的证据,可惜,你偏偏犯了这个极其愚蠢的错误,你对王元芳下了手……”他的声音里开始发冷:“周副省长,周道,你输了,实际上,从你选择了长孙无忌阵营的那一刻,你早就已经输了。”

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,半个小时,狄仁杰想,刚刚好。

“阵营?”周道脸色煞白,眼神却很坚决:“你以为赢的是你,你真的以为,王佑仁就选对了阵营吗?你真的以为……”

大门被人猛地推开,有特警冲了进来,将周道团团围住。

周道还在试图对他说什么,他声音之大,近乎盖过了周围的枪声,可是狄仁杰听不到了,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情。他一步跪在了元芳的面前,将他手臂上的针管拔出:“元芳,”他叫他:“元芳。”刚才不觉得,一口气松下来,才开始害怕,他把他翻过来,才看清了他的表情。

狄仁杰的整个世界瞬时间崩塌了。

他眼睁睁地看着元芳死死盯着李润南的尸体,他的双手像是快要溺亡的溺水者,试图挣脱着狄仁杰,他的力道很大,仿佛试图阻止什么,嗓子里发出无意义的低鸣。

“别动,你别动,”狄仁杰紧紧攒着他的手,他知道他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幻觉:“你看看我,元芳,”他挣脱他的手臂,开始撕扯自己的胸口,指节咯咯作响,声音变得慌乱而尖利,狄仁杰认得他的神情,他曾经见过百次,最早刚毕业的时候,他在缉毒队。

那是瘾君子贩毒瘾时的神情。

“救护车!”他冲着人群疯狂地喊:“救护车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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