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少狄狄芳衍生/双文】少年情 章六

章六

上海下完那场大雨,秋天正式到来,气温低上几度,无风无雨,天高云稀。

沈文涛大早去了一趟巡捕房,打听一些事。

迎他的警探姓韩,年纪不大,派头不小。

韩探长把玩着镶青天白日的警帽,打量沈文涛身上的军装:“照理说,咱们两个都是项昊的兄弟,帮你就是帮朋友,不该有二话。”

沈文涛笑一声,手伸进军装口袋,不掏枪,掏出来两条金鱼:“既然是朋友,你我之间就不绕弯子。“他一手将金鱼摁在桌案,一手压住配枪:“你说呢。”



四年以前,日本人挺着飞机军舰沿着宝山路一路炸下来,广东军赤着脚在冰火里挡了整整一月,日本人到了不算进了城,闸北却彻底沦为棚户。

四年以前,这里的白日黑烟滚滚,夜晚火光冲天,四年以后,这里的屋棚仍然裸露,泥地里仍弥着火药的腥味——一场火刚刚烧尽,另一场又在暗夜的开端伺机。

沈文涛手里攥着纸条,站在一面门前,应该就是这里。

和他一路想象的全不一样,周小姐的住所干净、安静,只有些冷,主人亲自为他开门,倒也不惊异。

周小姐披一件讲究的薄衫,面上有淡雅的妆容,谈吐也得体:“进来坐,我这里不好找。”

沈文涛不坐,倒也不局促,他四处打量:“不好意思周小姐,苏先生是我府上的客人,常听他提你,我一时好奇,打扰了。”

周瑾在他面前坐下,静静地看,半晌开口:“志文不会提我,更不会常提。”

沈文涛看她一眼:“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?”

周瑾轻笑:“我了解他。”

“抱歉,是我自作主张,当然,你们自小一同长大,你自然更了解他。”

周瑾望向别处:“不只是了解。”

“你爱他?”

“爱一个很容易,习惯一个人很难,忘记一种习惯,更难。”

沈文涛不再说什么。

周小姐的目光又锁在他身上,她指指外间,又点点这里边:“你来这种地方……来这里,穿一身军装,是要给什么人看?”

这种地方,屋不见棚,天光正好,却不见天光。

沈文涛看向她,周小姐神色冷淡,眼睛却不依不饶,他攥紧拳头,又松开,指尖滑出一条金鱼:“你放心,我早间有事情要办,那事情要军装才好办。我不是给你看,更不想吓着谁,我听他说你最近碰见些难事,钱虽不是万能,但能消灾,这是一点心意,你不要客气。”

周小姐不接他的心意,只笑,这笑容里有不屑:“他不过是你家里的钢琴教师,你算是谁,他又是谁,你这样上心。”

沈文涛将金鱼放在她面前的案头上,转身:“他是我的朋友,你也是他的朋友,朋友之间相互帮衬,有什么不对?”



沈文涛回到别院便听见乐声,他经过琴房,见晓曦一人在练琴,拉住下人问了一句。

“苏先生今日不在府上?”

章妈近日喊膀子疼,宅子里招进来一个帮工,新来的帮工是个乡里人,一心只管低头干活,与人说话也要低着头:“府上来了客,太太喊苏先生一道,眼下是在饭厅。”

沈文涛转身要走,帮工又喊住他。

“东家,太太吩咐要与你说一声,”帮工始终低着头:“她说是……大小姐回来了。”



沈文涛到饭厅,就听见二八杠推牌九的动静,沈碧云今日难得在家应酬,厅里摆一桌麻将,沈家主人端坐南风,东边是方柔枝,西面是个穿挂衫的中年男人,一个年轻人坐在北侧,一身夹克衫,像是个文人,打扮地倒很新潮。

苏志文立在沈碧云旁侧,手里夹一根烟,他在听那中年男人说话,面上有笑意,眼里没有。

中年男人摩挲着手上的九筒,嘴里喋喋不休说上海话:“现在报纸是做不得了,上边要说什么,下边就要写什么,那听话也罢,没想到这上边分了两边,写不写怎么写都是麻烦事,我听碧云讲进口好做,听说苏先生和美国佬聊得很来?”

年轻人将棋牌一推,龙七对,糊了。

“我看今天是我的吉祥日,”年轻人开口,说的是官话:“明明坐在北风,偏是吃不了西北风,老赢你们也没意思,回头我老子再念叨我不晓得尊老爱幼,你们尽兴玩,我去写些’上边的话’。”年轻人抬头,看一眼苏志文:“苏先生替我一下?”

苏志文吐一口香烟,摆摆手:“这二年我在外头,别的没忘,国粹倒忘得透彻,牌实在打不好,三位是高手,要扫了各位的兴。”他忽一抬头,望见门边的沈文涛,嘴里勾一抹笑:“文涛懂这个吧?”

沈文涛刚要推就,被自家姐姐打断了话头。

沈碧云正低头码牌,头也不抬:“东平不急,你们年轻人认识一下,舍弟文涛。”她又点点自家小弟:“文涛,这是简律师的大公子东平,为报社里写些文章,年轻有为。简律师,你该是见过?”

沈文涛对那中年男人点点头,简律师是他们家里的常客,他虽然没正面见过,倒也碰见几回,算点头之交。

沈文涛抬头,又对简少爷伸手,他早间的军装还没换下,兴许对方是见他这一身打扮,想起来了什么,扬起的手平白转成了一个响指,啪一声响:“你就是沈文涛!”

沈文涛的手被人晾在空中,扬眉看向客人。

简东平又一把抓住空中的手,劲儿倒不小:“我听说过你在军校里的英雄事,本来他们以为你已经……谁想到……总之,如果有机会,我请你喝大酒,你和我说说那件事儿,没准我还能给你……”

方柔枝和简律师近乎忽然起身,简律师还来不及呵斥自家儿子,方柔枝已对佣人交代:“章妈,车喊来了吗,若来了,就请简少爷移步吧。”她又转向沈文涛,半推半就地将他推上牌桌:“小舅若不嫌弃,就陪我们玩几把,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。”

沈文涛难得不推让,索性把简东平扔在一边,方方正正坐上北风,苏志文看在眼里,有些想笑,这人做什么都挺直着背,打牌也像扛枪。

简东平悻悻离开,简律师还站在那里,似要说两句回转的话,沈文涛已拉着人坐下,摆手表示无碍,又转向方柔枝:“不论辈份光看岁数,你还要长我一些,我们之间就不必这样称呼,你直唤我名字便是,我想姐姐也不在意。”

沈碧云抬头看一眼小弟,伸手握住方柔枝的手腕,很亲切地笑笑:“一家人,自然不必太多规矩。”

方柔枝对沈文涛点点头:“也好,文涛。”

简律师听见这话,也显得悻悻地:“我看碧云是好福分,有这样识大体又能干的女儿……又有如此英雄气概的小弟,东平这孩子哪怕有两位一小半,我这做爹的哪里要这样焦头烂额,实在不能由得他胡来,苏先生,这个美国人……”

沈碧云抬头看一眼苏志文,他正背对着这些人拧灭烟头,一时不见他表情,沈碧云开口,话还未出,苏志文倒先抢了话头。

“简先生有所不知,”他回过头,手里端上一壶茶水,为牌桌上的挨个沏上:“我虽算认识几个美国佬,也都是在音乐演奏上结实的朋友——他们,恐怕是不懂什么进口,更不晓得如何是做生意。再者,听闻香港那一面,早也封锁了,现在进口生意恐怕也不是这样吃香。”

简律师找出帕子,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:“是是,虽是封锁,这船到底也要靠岸……”

苏志文这时已打着圈为大家沏好茶,他最后转到沈文涛那里,一面沏茶,一面笑笑:“我看,今天这风倒真是刮在了北面,文涛可要对不住大家了。”

沈文涛也笑:“哪里话,是承了简少爷的福分。”

他将面前的牌一推,清一色,又糊了。


几人又打了几回,简律师便识相地告了辞,母女两晚上还约了生意上的饭局,分别回房准备,饭厅里只剩下两个人。

沈文涛还端正在牌桌上,他不着声色品着茶水,苏志文在他旁边坐下,为他点一根烟,他将火柴甩灭,好整以暇打量沈文涛:“我原以为你不爱这场合,没想到你倒很合适。”

沈文涛将茶杯放下:“我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。”

“你处理地很好。”

“是吗。”沈文涛吸一口烟,突然提上一句:“方柔枝,你要多小心。”

苏志文看他。

“她并非我姐姐的亲生女儿,姐姐常年派她在苏州做事,如今她要回来,恐怕是要接这个家。”

苏志文笑笑:“这是你家里的事情,与我有何关系。倒是你自己,你不希望接管沈家?”

“简东平说的那件事,我想姐姐也与你提过一二,我自然知道我再难回去……在外人看来,接管家里的生意确实是我最好的选择,我想,这也是柔枝急着回上海的原因。”

苏志文顿了一顿,抬眼看了眼沈文涛,他穿一身硬挺的军装,静静坐在那里,低头望向桌面,香烟笼在四周,他一个人端坐在这雾气里。

苏志文起身,他将手搭在沈文涛的肩上,问他:“你自己呢?”

沈文涛闭上眼,缓缓开口:“我始终该是一名军人。”


评论(2)
热度(29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禾鬼 | Powered by LOFTER